“曼卿,曼卿妹妹,我,我都没脸来见你!”看到灵璧,芙蓉明显瑟缩了一下,方才鼓起勇气快步过来,轻轻拉了灵璧的手,根本不敢直视她的视线,红红白白的脸上满是愧疚同尴尬,自是看得灵璧一愣的。

直到随后见她用五味陈杂的余光打量四周,方才大抵明白这句话的出处。

抿了抿唇,灵璧拍了拍她的手:“玉卿姐多虑了,该是我们多谢路伯父路伯娘才是,这回确是伯父伯娘雪中送炭,解了我家的眉之急。”

饶是贱卖,可依如今这样的景况,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家底,能够一口气拿出百两银子来添置天地的。

桑振元同孟氏既是二话不说,下定决心担起责任来,说白了也就是承担起一一应的丧葬抚恤费用,唯一的出路,也只有变卖田宅了。

而按旧规,自是要从本家问起的。

桑家从根上论并不是土生土长的石塘本地人,老祖据说当年沿着运粮河流落到这地界上,眼看着年岁也不小了,这样滂大河何时是个头,索性留下来给人卖力气,后来又在这落了户,生息至今也有两个甲子了。

子息却不旺。

三代单传的桑振元倒是有那么三四个出了五服的从兄弟,却是清一色的老实头,往日都指着桑振元吃饭,这会子纵是有心,也实在无力。

本家俱都要不起,只能向四邻中问。

左邻董老三倒是有心,可是当年为了给太湖亲娘看病,本就欠了桑家一屁股外债,家里头开销又不轻,哪怕这几年跟着桑振元渐渐恢复过生气来,也是直到旧年方才将债还清。

也不是没有动过举债帮桑家度过难关的心思,可不管桑振元也好,孟氏也罢,都不欲再将好容易从烂泥塘里脱身的董老三再扯进来。

至于房前屋后的邻舍们,倒是不少眼热桑家的石瓦房同坐落朝向的,可银子凑一凑,凑手的只有那么两家。

只前巷董老三的从兄想来想去还是不好意思,真做不出这趁火打劫的事儿,何况到底还有些顾忌。后门对着的那家陈姓人却不含糊,琢磨的就是个乘人之危。

陈姓在石塘村是大姓,人丁兴旺,煊煊赫赫十几房人,足有一多半倚仗着祖产黄泥塘吃饭。出了这样大的纰漏,有的人家还沉浸在丧子丧夫丧父之痛中走不出来,还有的却是前脚吊丧甚至于治丧,后脚就在汲汲营营地踅摸着是不是趁他病要他命,趁机吞并桑家的产业了。

好在族长陈顺元是个讲道义的,念兹在兹的都是不管怎的说都是桑振元救了他一命,所以不但硬顶在前头,私底下还过来朝桑振元孟氏拍了胸脯,许诺尽力就好,剩下的只管交给他……

最后这么一圈问下来,站出来的是他们村上的石头经济路瑞金,也就是芙蓉的爹。

一百两银子的价码,最终也是由他敲定的。

只能说,虽然同孟氏的预期有差距,但勉强还算公道。

毕竟路瑞金能拿出现银来,这就比甚的都强了。

芙蓉抬起头来,眼看着灵璧的神色不似作伪,长松了一口气。

她不晓得,自打消息传出去,那些个饶舌的可没少作践人,都说自家白捡了天大的便宜,真好像是白捡了似的。

幸而灵璧是个明白了,只是,可惜了……

桑叔父直到现在还瘫在床上起不来身,往后也不晓得能不能再站起来。

如今一应事务都是桑婶娘在勉力支撑着,这才几天光景,眼窝都眍?下去了,那天过来自家的辰光,她娘瞧着实在心疼,还劝她来着。

可桑婶娘却说甚的史家那两兄弟纵是该死,到底也是桑叔父手底下支使的人,闯下这样天大的纰漏,他们责无旁贷。

佩服自是佩服的。

可叫她说,这事儿,难得她娘脑子灵光了一回,桑婶娘这样死撑,又是何必!

就连她都晓得十个石匠九断指,这是他们村上的老话儿了,同石头山较劲,又有几个能落着好的,要不她爹怎的说甚的都不肯下塘呢,实在是出事儿出怕了。

这桩事故虽是人祸,可到底还是老天爷出的手,要不怎的老山塘都没塌,对过的太师塘更是纹丝不动,偏偏黄泥塘就塌了呢!

黄泥的韧性如何,谁不晓得,所以村上人都说,可见陈家兴许是有甚的不为人知的说道在里头的,桑叔父桑婶娘又何必这样大包大揽!

赶上那有良心的,还会赞一声仁义,赶上那不识好歹的,可不是都在指摘桑叔父桑婶娘心里有鬼呢么,否则何必要出这个头!

只是可怜了灵璧,还有,还有硕哥。

想到桑硕,芙蓉眼泪又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攥了灵璧的手:“曼卿妹妹,你是个聪明人,必然知道人这一辈子,上了山就得下山,哪有一辈子站在山尖尖上的。你可千万别泄气,桑婶娘这样能干,何况还有硕哥,他马上就能顶门立户了,你家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哭音未落,抱了一大包袱衣裳的太湖从屋里出来,一听这话,立了眉头就要骂人,有这么恶心人的吗?被跟在后头的孟氏一把拽住了衣袖。

就听芙蓉还在那里说:“我爹已经答应我把房留下来了,往后你只管过来做功课……”

说着余光看到太湖同孟氏,赶忙掩了嘴,屈膝朝孟氏福身问好,又朝太湖点了点头:“云卿妹妹,往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又亲了一重,你可别见外,时常过来玩儿……”

“瞧见没有,你瞧见没有!我一早就同你说她路芙蓉不是甚的好胚子,表面上贤良淑德,骨子里全是魑魅魍魉。你偏不信,这会儿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太湖拉着灵璧放慢脚步,心里头早把芙蓉骂了个狗血喷头,嘴上也没轻饶:“那就是陈既庭说的彻头彻尾的小人,得志就猖狂!”说着又瞅了眼扶着板车走在前头的孟氏,声音低了下来:“要不是伯娘拦着我,我非给她两耳刮子不可!”

太湖气得直运气,灵璧却全然没有听进去,只在心里琢磨着他们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