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姐姐,咱回吧!”

萍娘握着灵璧的手晃了晃,连说了两遍,灵璧方才回过神来,她就探着小脑袋四下里望了望,视线不觉地从对岸掠过,握着灵璧的手就紧了紧,另一只手也紧跟着挽上了她的胳膊,笑嘻嘻地问她:“灵璧姐,你这是看甚的呢?”

灵璧扭过头来,也笑了笑:“没看甚的,就是在想,大姑的胆子可真大……”

可不是大么,昨儿出门收人的辰光还留下杨妈妈在家看屋子,今儿出门相人家却二话不说单把萍娘同她留下了,而且连大门都不带锁的!

怎的说她同萍娘也是花银子买来的,难不成就不怕她们给跑了?

灵璧想着就瞅了瞅眼前的运粮河,这一纵下去,可就回家了……

萍娘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了起来,朝着灵璧摇了摇头,定定地望着她,喊了声“姐”:“大姑不是胆子大,大姑是心善!”

灵璧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小姑娘,有一瞬的愕然,不过想到陈大姑果真舍了自己十五两银子的卖身银,不管她打的甚的算盘,自己确实因此落到了好处却是不假,自是应当记得这份好。

点了点头:“是,大姑是好人。”又想到昨儿的安闲:“还有杨妈妈,也是个好的。”

萍娘不是没有留意到灵璧眼底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愕然,歪着脑袋盯着灵璧看,不过也就一瞬,就点着小脑袋瓜笑了起来:“对的,大姑同杨妈妈都是心善的。”

说着同了她回去,踮着脚尖哼哧哼哧地从里头闩上大门,拍着手眯了眼睛望了望初生的日头,索性就在户琴上坐了,又拍了拍身边:“姐也坐,正好晒日头。”

颖娘点头同她肩并肩的坐了,萍娘这才同她说:“虽说是明知道咱们跑不脱,没有船,除非游水,否则就离不了这里。再说咱们方才一路回来的辰光,左邻右近的少说也有七八十来双眼睛盯牢着咱们,咱们若是敢跑,就算大姑没有预先打招呼,他们也不会干看着,跑不出几步就得给按下,这可真是寻死,真到那地步,是死是活可就不好说了……可说来说去还是心善,不打不骂,茶饭调顺。我跟过那么些个人牙经济,就没见过比大姑更善的……姐姐想想,咱们可是买来的货,吃饭穿衣,哪样不要银子,这非亲非故的,这样稠的絮的养着咱们,还不作践,哪怕不是白养活的呢,咱们也得识好,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灵璧坦然地点头,是这个理儿。

哪怕自家就在对岸住着,可自己既是卖出来了,就不可能再跑的,更别说卖身契还在陈大姑手里攥着的。

萍娘有些诧异地望了灵璧一眼,就摆手笑了起来:“甚的卖身契,那不中用呢,谁管你这个……”

是吗?

灵璧眨了眨眼睛。

萍娘已经撑了下巴,叹出一口气儿来:“莲子姐也这么说过,若不是大姑这不缺人手,实在没必要多养一张嘴,其实能留下来做工是再好不过的……”

这话儿倒是提醒了灵璧,正要继续之前的话题,萍娘一拍巴掌,倏地扭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姐,你还识字!那你能教我认吗?”

灵璧一愣,不过紧跟着就应了一声好。

教认字罢了,这事儿她可不陌生。

萍娘却激动了起来:“姐,那你教我吧,我肯定好好学……大姑买我回来花了十两银子,我还以为我算贵的了,没想到姐姐比我更贵……”她们这样的,自是越值钱越好的,“我也要认字……”

萍娘说得欢天喜地,灵璧却只觉得嘴里发苦,脑仁又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再没想到萍娘想学认字竟是为了这个。

她……对不起陈先生,也对不起先师……

萍娘看着灵璧脸色瞬变,心里就一咯噔:“姐,你这是怎的了?”是自己说错话儿了,还是就不该提这茬儿?

灵璧摇头:“没事儿,没事儿。”说着暗自长吁了一口气,四下里望了望,抬脚往柴房里找来一截树枝,问萍娘:“有没有想好先从甚的字儿开始认?”又告诉她,譬如当初她教孟氏认字的辰光就是从壹贰叁肆开始的,教从姐妹则是从家生动事开始的……

萍娘还是有些无措:“真的可以吗?”见灵璧点头,笑容抑制不住地从眼角眉梢溢出来,腰板都挺直了起来:“那我想先认我的名字。”

“好。”灵璧点头:“那你知道你的‘萍’字儿大概其是甚的意思吗?”

“甚的意思?”萍娘歪了歪脑袋,不是很明白。

“嗯。”灵璧再次点头,就譬如她的乳名好了,就是源自于四大名石之一的灵璧石,听爹娘说,怀她的辰光,爹有幸见过一方灵璧磬石,光滑温润,滑如凝脂,羡慕的甚的似的,不知道惦记了多久,后来她落地,小小的人儿彻骨粉嫩的,爹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了那方石头来,说甚的也要给她取名叫灵璧。

董三叔听着好,索性就给那会儿据说叫个大妞的太湖取了这个名,说是小姐俩正好凑一对。还有芙蓉,起初听说是芙蓉花的那个芙蓉,不过后来又说其实应该是芙蓉石的那个芙蓉……

只萍娘这会儿却有些挠头,半晌耸了耸肩,眉宇间就透出几分说不出的嘲讽来:“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河里飘着的那个水草……”

没根的玩意儿,飘到哪儿就是哪儿,反正不是甚的好名儿。

浮萍的萍吗?

灵璧心里一寻思,就握着树枝用力地在泥地上刻了个“萍”字儿,笑了起来:“这个名儿好,先师说过,萍者,浮泛不根之物,乃结而成实,虽千百年不易得也……也就是说,这是祥瑞,吉祥的征兆。”

“真的吗?”萍娘一下子愣住了,不敢置信般,双手绞在一起,又是忐忑又是期待。

“当然是真的!”灵璧郑重点头,又把先师是谁,这句话出自哪里说给她听,萍娘的嘴巴越张越大,已经合不拢了:“没想到我的名字这样好……”

又拉灵璧的衣袖:“姐,那‘娘’又是甚的意思?”

“就是小姑娘的那个‘娘’。”灵璧想到之前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那抹怨愤,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又在地上刻了个“娘”字儿。

哪里晓得萍娘的反应比她料想的还要大,嘴里喃喃念叨着盯着这个字儿看了半晌,倏地抬头问她:“那是不是也是‘爹娘’的‘娘’?”

灵璧故作不知地点了点头,萍娘伸手就把这个字儿给抹了:“这个字儿不好,我不要叫这个,姐,你替我换个字儿吧!”

这……灵璧一时反应不过来,就听门外有人一声吼:“小子,你哪家的?探头探脑,这是做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