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菜?

灵璧撑着膝盖,舔了舔皲裂的嘴唇,有点倒胃口。

轻咬舌尖,她很不喜欢这种精疲力竭的感觉,好像带着极致的疲惫同灰心,把身体戳了个窟窿,嗖嗖地漏着气,仅存的气力在一点一点的流失,五脏六腑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陆续干涸了。

深吸了两口气,灵璧直起身子,冰凉但不清爽的空气灌入鼻腔,却无法顺利地传送到身体四肢,堵在胸口以上的位置,横冲直撞,这叫灵璧烦躁又压抑。

好想迈开脚步跑起来,却知道这不可能……

只不过饶是灵璧对加菜没有丝毫的期待,也没想到林妈妈竟这样爽气,不但说加菜就加菜,加的还是一道肉菜,大荤——东坡肉。

揭开盖子,灵璧瞧着砂锅里切得方方正正,又码得齐齐整整,还红得透亮的五花肋肉,人还恍惚着,身体却已自有主张地“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嘴里当先口水泛滥,滋润了起来,肚子也紧跟着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洗净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在心里默念着东坡先生所作的这首《猪肉颂》,灵璧慢慢回过神来,翘了翘嘴角,她还记得当年从陈先生那初听到这首词时的惊……悚……可就算明知道东坡先生不但诗词高人一等,素来还以老饕自诩,依旧没想过自己也能吃上这块肉。

捏牢筷子挟起颤颤巍巍的肉块一尝,软而不烂,肥而不腻,尤其香嫩酥烂,同红烧肉又是完全不同的口感,一下子胃口大开,就着这块差不多能有二两重的东坡肉,灵璧将一大碗米饭颗粒归仓,才痛快地打出个嗝来。

堵在胸口的浊气竟被顺势嗝了出来,灵璧顿时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就感觉五脏六腑瞬间恢复了充盈,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重新获得了滋润,一瞬间,神清气爽。

轻轻咂了咂嘴,回味着东坡肉的口感,又眯着眼睛在心里轻哼着“洗净铛,少著水……”去给菘蓝打下手归置。

菘蓝不叫她沾手。

其实之前去外厨房拿饭的辰光菘蓝就没叫灵璧去,而是找了几个早就歇下来的小姑娘。

可不是她说,甭管外来的还是家生的,是真不如灵璧好用。

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她也是过来人,当初也是被林妈妈这么死去活来的收拾出来的,自然知道灵璧今儿能撑下来着实不易。

还有繁英,瞧着确实心疼,又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府里头好茶好饭大鱼大肉养活着的家生的足有一多半没撑下来,面颊上没有二两肉的外来的反倒硬挺了下来,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

不过先不管说不说的,灵璧的好意她自然知道,也心领了,可有一则,若因着好心一个不妨有个甚的闪失的,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体。

说甚的都不肯叫灵璧搭手,又安她的心:“过几天等你缓过劲儿来,饶是你想偷懒,我也是不依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灵璧也就不再坚持了,谢过菘蓝,沉着肩膀抻着脖子回了屋,把菘蓝看得一愣一愣的。

春燕也是一愣。

跟滩烂泥似的趴在通铺上,把灵璧的铺位也占了一多半,见她顶天立地地走进来,也不动,只有气无力地排揎她:“青璧,你不会是学规矩学傻了吧,这都回屋了,还抻着呢!”

蜷在通铺上给繁英按着大腿的枇杷也瞪大了眼睛看灵璧:“青璧姐姐,你都不累的吗?”

累啊,当然累,怎的不累。

气力虽然回来了,气血充盈,可身体上的疲乏,却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消除的。

可是,今儿头一天学规矩林妈妈就叫她们这样站,必然是有她的缘由的,再说仔细看就能发现,林妈妈同菘蓝姿仪都很挺拔,还有去外厨房遇到的那些姐姐们也都大方展样,少见畏缩的,显然这挺拔的姿仪,就是规矩之一,自是要好生练习的。

可光在林妈妈的监督下练习,以灵璧的经验来看,这是远远不够的。

就拿习字之初描红做比方好了,读帖描红为的是看准笔形记住笔路,理解字的结构乃至精神。同理,这会儿林妈妈教她们贴墙站,其实也是为了能让她们体验抬头挺胸、腰板儿挺直是种甚样的感觉。

至于描红的最终目的,其实还是为了能够让学童尽快丢掉描红这根“拐杖”,早日独立写。同理,贴墙站的最终目的也很可能就是为了能让她们在离开墙之后,照样能够按着标准站立、行走。

可描红描的再好,丢开描红簿子后却不知道提醒自己好好写字,是绝无可能写出一手好字的。同理,贴墙站的辰光能够按着标准来,可一离开墙,人就懈怠了下来,也绝无可能练出挺拔的姿仪来的。

总之一句话,功在平时,厚积才能薄发。

“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脑子里倏地蹦出东坡先生的这句格言来,灵璧倏而又有些恍惚。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食他自美……”

又在心里哼起了《猪肉颂》,肚里思量,难怪东坡先生不但能留下那么多脍炙人口的诗,还能留下鼎鼎有名的东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