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说好说歹,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桑振元吸引,大气儿都不敢出地看着他差遣着董老三几个怕高就低,这里敲一敲那里凿一凿,独独隐在人群中的陈姓人,眼神闪烁。

陈顺元这一走,有好有坏,好事是明摆着的,坏事儿却才显出来,这么些房头这么些人,竟然没人拿得起事儿来,吵吵嚷嚷了这么多天,反而拆成了好几派,有的急着要开工,家里头等着买米下锅呢,有的却是一想到当时挖出来的那些个断臂残肢,就断了继续这碗饭的心思……

桑振元靠在桑硕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猕猴似的在崖壁上上上下下的董老三几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额头上很快就有毛毛汗沁出来。

灵璧就守在一旁,捏着帕子不住地给他擦汗。

小兄妹一道定睛守着他,都有自个儿的小心思,不过大同小异。

桑硕已经想好不去上学了。

今年不去,往后也不会再去了。

爹的身体还在恢复中,药石不能断,也最忌多思,娘一个妇道人家,既要照顾他,还要料理家事,已经很吃力了,就算有心,也无力照管这采石塘的营生。

他年纪也不小了,搁在旁人家,早就能够顶事儿了。

妹妹们,尤其太湖,都想不通那几个被陈大姑带走的小姑娘竟然会觉得高兴,可他心里却是明白些许的。

但能救活一家子,对于儿女来说,怎么着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体吧!

可偏偏直到现在才觉察,饶是听着打石号子长到这么大的,他也根本听不懂爹同叔伯们说的那些话儿。

怎的不后悔,怎的就早没想到同爹学好手艺呢?哪怕只学到一成,他也能勉强撑起这个家,爹娘也不用这样作难了。

念?他倒是念了这些年的,可事到临头,又有哪一本是能顶用的?

至于灵璧,他倒是没有多想,既是娘许了他们念完今年,那自是该去上学的。

以前的他就没办法,现在的他更没本事,只希望灵璧把剩下这两个月念过去,安安生生,圆圆满满的念过去。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个家垮下来,不能让灵璧上那条船……

可灵璧已经晓得自家的米缸就要见底了。

看着从未这样干净的米缸,她这才意识到,哪怕走到这一步,她依旧身处“桃花源”而不自知。

她还能问出那句“何至于此”,无非是仗着爹娘自始至终挡在他们前面罢了。

钱匣子的进出她是知道的,已经将近两旬再没一个铜板的进项了,可阖家总要吃饭,桑振元还要用药……还有这间勉强能够遮风避雨的老屋,甚至于老山塘,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这些她通通都知道,却总觉得不要紧,总觉得只要一家子还在一处,这个家就垮不了。

可现在想来,孟氏的那一声叹息还犹在耳边,再看看面前冷汗淋漓的桑振元,她如何还看不明白。

不是垮不了,只是爹娘始终在以血肉之躯对抗风雨罢了。

就听到“哗啦啦”一声响,那是山石倾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