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今夜月明人尽望（四十二）

只灵璧这一晚上尽寻思这封信到底该如何落笔了，也不晓得是这二十天来好茶好饭读写字的反而滋养的娇气了起来还是怎的，不过一夜没阖眼，早上起来脑袋里竟然昏昏沉沉的。

提不起精神来，咬了一上半天的舌头尖，才好悬没有出错，自然顾不上菘蓝甚至林妈妈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直到吃过午饭，开始上课，如往常一般的去林妈妈屋里自学，方才熟门熟路地扶着桌沿坐下，菘蓝就端了个攒盒摆在她面前，灵璧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甚的。

又用她常用的茶盅倒了盅白开水摆在她手边：“我瞧你午饭吃的比往常少多了，赶紧吃两块点心填补填补！”

灵璧抬起头来。

虽说昨晚弄丢了菘蓝给她的点心，郁金特地带给她们的点心也是摸着黑吃完的，也就是好悬没吃到鼻孔里去，可这一打眼，灵璧还是能够辨认出，攒盒里装着的点心，就是她昨儿尝过的那几味。

枣泥方脯、火腿烧饼、玫瑰黄糕，据说还有一味用猪肉干菠菜馅儿做成的提折包子，合成四味，正是这府里腊八节当天的时令点心，再配上四味时令粥菜，甚的山鸡丝炒甜酱黄瓜丝、山鸡丁炒粥果、兔肉丁炒榛子酱、香菇爆面筋，就可以伴着精心烹煮的腊八粥一道，粥盛瓷罐果摆攒盒的赶在午前馈送亲友了。

灵璧不晓得这样繁琐抛费的规矩是这府里独有的，还是说城里人家都是这样过节的，反正光听着就长了好大的见识，更别说沾着林妈妈的光，还尝了些许粥菜，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却没想到菘蓝又会给她端出这么一攒盒点心来。

端了茶盅捂在手里，啜了一小口，就冲她笑道：“我就是有些兴奋，还有些忐忑，一直想着信该怎么写，夜里头就没睡好……”

原来是这样，就说小姑娘何至于这样不经事儿，若是为着家的缘故，那倒是说得过去了，菘蓝点头，就要起身去铺床：“这还有一下半天要熬呢，没精神怎么成，这样，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床上歇个晌。”

灵璧也是自打来过这西次间，才知道菘蓝并不像那些小姑娘们私底下说的那样，就睡在林妈妈的脚踏上，实则她是有自己的睡床的，虽然只是一架罗汉床，就搁在窗户底下，同林妈妈的架子床相较不甚宽敞，可无疑是要比她们的大通铺安逸的多的。

自然没甚可嫌弃的，何况这样苦撑也确实不是个办法，再咬下去，舌头尖怕是都要破皮了，灵璧赶忙谢着答应了下来，还真是沾枕就着，不过到底心里存着事儿，还惦记着没有背字没有写，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工夫，就猛地醒了过来。

虽然身子还有些乏累，却比睡前清醒了不少。

灵璧眨了眨眼睛，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喊了声“菘蓝姐姐”。

刚刚睡醒，灵璧喑哑的声音中还透着两分难得的软糯，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玲珑大眼呆呆地望着她，额前的刘海还支棱着，菘蓝一抬头就看到了瓷娃娃似的灵璧，握着毛笔的手一顿，脑海中还真就浮现出自己压箱底的那个瓷娃娃。

鬼使神差地走了过来，伸手在灵璧软软暖暖的小脸儿上捏了一把，还别说，这手感真不是瓷娃娃能够比拟的。

灵璧嘻嘻笑着往后躲了，菘蓝又盯着她嘴角的那泓小梨涡看个不住，倏地又伸出手指点了点，却是叹道：“你这样乖巧，往后可得离白蜜那小丫头远远的，有的人，饶是蜜里头都裹着砒霜呢！”

说得灵璧心头一跳，一口唾沫吞下去，一瞬间就彻底清醒了过来，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还有甚的不知道的，轻轻朝她点头：“我知道了，姐姐。”

说着就把昨儿白蜜突如其来的亲近说给她听：“明明比我大，忽剌巴儿地叫我姐姐，我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不仅如此，灵璧没有同菘蓝说的是，她昨晚亲耳所闻的事儿，山丹她们那一屋子说起菘蓝来看似一个鼻孔出气，肆无忌惮，实则从头到尾，灵璧都没有听到那一管甜蜜蜜的声音。

而现在看来，那管甜蜜蜜的声音兴许只说给林妈妈同菘蓝听了……

灵璧不觉地舔了舔嘴唇，这会儿回头去看，只觉得双花、春燕的那些个小矛盾，但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菘蓝听灵璧这样说，挑了挑眉头，却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就连林妈妈都说她们可都看走眼了，没想到那个说话行动都透着甜的小丫头竟是个精明的。

眼看着事情不对，二话不说，反手就把一屋子住了二十天的小姐妹都给卖了，又顺手泼了灵璧她们一身的脏水。

这份能耐劲儿，菘蓝承认自己看走眼了，可林妈妈这话儿说得也未免太过含蓄了，那小丫头又岂止是精明。

精明这种好能耐，搁在心好的人身上，那才叫精明，若搁在心歹的人身上，那就叫自私，叫阴损，叫下作……叫甚的都好，就是不能叫精明。

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偏偏这种人，这府里头何其多……

索性脱鞋，盘腿坐在了罗汉床上，轻声问灵璧：“你知道咱们府里头有多少当差的吗？”

灵璧掀了被子给她盖住腿脚，有些摸不准菘蓝的路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菘蓝就道：“咱们府里头如今拢共有五十来房的下人，有差事在身的这会儿差不多能有三百来人。”

灵璧一怔，这可比她们村上人都多。

只紧跟着就听菘蓝同她叹道：“想来你也瞧出来了，这府里头纵使衣食无忧，可这烦心事儿却也不是一星半点的……大多都是几辈子甚至于十几辈儿的老人了，关系盘根错节这还则罢了，就这么活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矛盾何其多……就算府里的太夫人、夫人，治家严谨，也难免传言诽谤此起彼伏，何况还都是些看戏不怕台高的主儿，像你们这样被人欺负了还默不吭声的，到底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