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静一静,老少爷们,婶子嫂子,都……静一静!”

公不公道,暂且还看不出来的路瑞金反正还挺享受的,吭哧吭哧地挪动着矮胖的身躯,热络地游走在人群中打招呼攀谈,很快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心脏突突的,却是从未有过的亢奋。

只随着暌违俩月有余的日头骤然间从山尖尖上一蹦而出,半点预兆都没有,四射的光芒已是晃的人脑袋发昏了,方才在路瑞金的极力安抚之下,好容易安静下来的人们“轰”的一声就又沸腾了起来。

饶是路瑞金斗志依旧昂扬,抱得还是一展身手、将众人压倒的算盘,奈何浑身上下松垮垮的肥肉不帮忙,腆着肚皮挺着腰,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汗如雨下,连句整话都说不上来,只觉得这口气儿都快上不来了。

哪能甘心,赶忙朝人借了张凳子,按在勉强能够转身的院子中央,踉踉跄跄地爬了上去,站稳喽,深吸了一口气,拼着破锣嗓子竭力高呼了起来。

“嘶!”几乎所有人都是一阵的牙酸,不觉地吞了吞口水,话说打磨新锅锉锯条,也就这动静了,还真皱着眉头慢慢安静了下来。

这才对嘛!

不明所以的路瑞金满意了,就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两分,醒了醒粗嘎的喉咙,人没下来,只是低头去看同他一道被请来讲公道的那几位。

这几位就算是那讲公道的主儿,这会儿也巴不得赶紧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出去,实在是没有那铁砂掌,揽不了这烫手的活儿,不过是拨不过情面来这一趟罢了,根本没想要出头,即是他路瑞金死猪不怕开水烫,那还有甚的可说的,拱手的拱手,使眼色的使眼色,您受累。

路瑞金就更满意了,站在凳子上,放眼四顾,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整个人都有点飘了。

不过在场飘的不是他一个。

阳光普照,迫不及待地舔去人们身上的霉味儿,却没办法拂去他们心上的斑斑霉点。

骤然间有些迷茫,有些恍惚,日头明晃晃的,却照不到人心里,每时每刻都有一种灵魂出窍的误感,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

回过头来,再念及这一个多月来的是是非非,却是想一瞬,就要闭着眼睛停一瞬,漫长如斯,仿佛走过了半生,人事都已经荒芜……

就这样吧!

也不晓得是心灰意冷,还是幡然醒悟。

对的错的,是的非的,既然已经过去了,事过就该境迁,哪怕芝麻还不陈,谷子也还没烂,可总这么反复搁在嘴里头嚼着,又有甚的意思!

心里的这个坎,该迈就得迈过去。

情绪这玩意儿,真的是会传染的,一传十十传百,这下几乎所有人都彻底平静了下来。

灵璧就觉得,世间万物,冥冥之中或许自有天注定。

要不早不出日头,晚不出日头,偏偏此时此刻突破云层,哪怕发出的并不是十分耀眼的光芒,照样能够照到人心里。

却不是所有人都能不觉地捕捉到日头的光同热。

满意极了的路瑞金清了清粗嘎的喉咙,朝那几位拱了拱手,就自带锣鼓点子的开了场:“诸位诸位,今儿既是陈姓同桑姓做主请了我等过来讲个公道,那么不才也只好觍着脸说上两句了……”

却是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废话方才勉强点到正题上:“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几个姓祖祖辈辈守在这石塘山上,这么多年,要是都为了一点小事儿就过不去,那家家都得出人命……”

底下等了半天的村上人就“轰”的一声噗了锅。

这叫甚的话儿,甚的叫“一点小事儿”?

那是小事儿吗?

感情死的不是他路家人!

路瑞金一愣,使劲想了一回,这才知道自己顺嘴把心里话儿给秃噜出来了,骇出一身冷汗来,不过要不怎的干的经济的行当呢,人嘴两张皮,黑的白的,就看怎么翻过去,却是径直就把桑振元给丢了出来:“要么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呢,咱们先听听桑老大怎的说……”

孟氏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到底垂下眼睑,甚的都没说。

甚的解铃,甚的系铃,桑振元才不管他弄得这些个玄虚,给话就接着:“既是这样,那些小事我就不提了,我只说一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他身上,就连倒抽一口冷气的路瑞金亦然,就听他开始念叨人名,听了几个才知道都是在黄泥塘山崩中过世的兄弟子侄,有的人不明所以,有的人眼眶里泪光一闪,有的人已痛哭出声。

足足二十七个人,念完名字,桑振元的呼吸已然有些沉重了,接下来的话儿,却只有更重:“陈凤元欠我的,史金元欠我的!”说着顿了一顿,才道:“我,欠他们的!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尽管说!”

旁人还没回过神来,桑振元点的这一串儿名儿里头仅有的两个活人陈凤元同史金元已是齐齐跳了起来。

一个道:“放屁,我儿子还没找到呢!”

另一个也道:“我死了一个儿子,残了一个儿子,老子还没同你算账!”

“那就算!”桑振元一拍门板就喊了声:“大哥,老七,把陈凤元同史金元拿过来。”

没有惊动董老三诸人,而是喊的自家从兄弟。

一听桑振元放话,桑家的老少爷们二话不说,蹭地一声冲了出去,就把那二人给扣住了,推搡着往桑振元跟前来,这厢有人跃跃欲试想要上前帮忙,被董老三拦住了。

谁都没想到桑振元会来这么一出,两人的媳妇最先回过神来,一拍大腿就要嗷出声来,桑振元已经先指了史金元:“史二小史三小无心之失犯下大错,你们为人父母,非但无心赎罪,没有丝毫的愧疚,甚至于推诿责任,敲诈勒索……”又看向陈凤元:“我儿子的伤,这两笔账,你们要怎的算我都奉陪,我们先两清了,再来说我欠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