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今夜月明人尽望（八）

方宅很大。

灵璧同萍娘跟着林妈妈沿着果真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石甬道走了好几十步，叩开一道朝西的角门，又沿着一条青石甬道左拐又弯的走了好一会儿，方才到了一处僻静院落。

林妈妈上前叩门，立时就有人来开门，是个圆乎乎的女孩儿，看身量差不多十三四岁的年纪，圆乎乎的身材圆乎乎的脸，白里透着红，抿嘴一笑，黑黢黢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嘴边的小酒窝就一鼓一鼓的：“妈妈回来啦！”

别说萍娘了，饶是灵璧都好生羡慕。

林妈妈应了一声，往里指了指：“这是慧明院，往后你们就在这学规矩……”

灵璧同萍娘齐齐应声。

她们已经知道府里的规矩了，但凡新进的小丫鬟还有小厮，都得学上整半年的规矩，然后才能分派到各处当差。

灵璧同萍娘听说后都有些愣怔，俱都没想到大户人家竟是这样的规矩，这样说来，岂不是还得白养着她们半年？

当然，她们也没见过大户人家的高级规矩，连听都没听过，甚至于连想都想象不出来。

灵璧还罢了，甭管学甚的，她还自来没有害怕过。萍娘却有些忐忑，就请教那两位哥后门上当差的小厮：“那要是学不会呢？”

“学不会？”那两个小厮就笑了起来：“半年学不会，一年总能学会了。”

晚上半年当差，不但少领半年的工钱，还少半年的工龄，傻子才学不会！

“可要是一年也学不会呢？”萍娘倒不是觉得自己傻，而是这样大的宅院，好像比一整个村子都来得大，根本出乎她的意料。

“那就没辙了，要么送到田庄上去当差，要么发卖出去，总之这么大的宅院呢，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得开销，总不能养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闲人吧！”

所以萍娘一路上都有些局促。

尤其这位林妈妈，就是负责教导她们规矩的管事妈妈，小厮不归她管，可但凡小丫鬟，不管是外来的，还是家生子，都得从她手里过。

据说，“虽不在主家跟前当差，却也是一等一的体面人……”

体不体面的，灵璧暂且不知道，却知道自己同萍娘往后不但得搁林妈妈手底下吃饭，还得跟着她习学，那以师礼相待，想来错不了。

这样想着又屈膝行了个福礼，萍娘赶忙跟上。

倒还有两分模样，林妈妈颔首受了，可到底不免在心里暗忖：还得是外头买来的……

又嘱咐方才给开门的那个胖乎乎的女孩儿：“菘蓝，领着这两个妹妹去安置罢。”

说完想起了甚的，朝着灵璧同萍娘抬了抬下巴颏儿：“可有名儿？”

二人齐齐点头，灵璧先道：“回妈妈的话儿，我叫灵璧。”

林妈妈就问：“哪个灵？”

灵璧抿了抿唇：“灵巧的灵。”

林妈妈就皱了眉头：“怎的叫了这个名儿！”又看萍娘。

萍娘心里发憷，赶忙学着灵璧的样子垂下头来：“回妈妈的话儿，我叫青萍。”说着不待林妈妈发话，就解释道：“青是青出于蓝的青，萍是水草的那个萍。”

青萍，这是那天萍娘给自己新取的名字。

灵璧不敢贸贸然地给她改名，却也知道她这样排斥这个“娘”字儿，必有她的酸楚，毕竟这会儿的灵璧已经很知道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娘亲都能疼爱自己的孩子的，想了想，就问她有没有喜欢的物什。

现在的名字是爹娘取的，没有法子，可往后的名字未必不可以自己取，这话儿却是说到了萍娘心坎上了，以前的日子由不得自身，可往后的日子未必就做不得主，只她想了半晌，不知怎的视线就落在了身上的青衣上：“我喜欢这个颜色。”

青色？

青？

灵璧眼前一亮，青可是东方色，其义既可以引申为茂盛，还有年少的意思，一看就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说给萍娘听，萍娘喜欢的甚的似的，当即决定自己从今往后就叫青萍了。

只没想到林妈妈也很满意的样子，起码比之灵璧而言是满意的，挑了挑眉：“你这个名儿还不错。”又看向灵璧：“你的名得改，天底下可没几个人能般配的上这个字，这样，你往后就叫青璧吧！”

萍娘拿余光去瞅灵璧，心里暗暗着急，不过灵璧并没觉得如何，反而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其实林妈妈并没有说错，这个字儿，确实少有人能般配得上，就更不是现在的她能够般配的上的了……

立时就有了决断，屈膝福身：“谢妈妈。”

林妈妈见她受教，又满意了一重，朝那个名叫菘蓝的圆润女孩儿点了点下巴：“跟着你们菘蓝姐姐去吧！”

灵璧赶忙上前福身，笑着喊了声“姐姐”，萍娘，不是，青萍也有样学样。

不知何时沉了脸的菘蓝不看青萍，只朝灵璧咧了咧嘴，领着她们径直往西耳房去。

这间叫做慧明院的院子是间规整的两进院落，正房、厢房、耳房、后罩房，一应俱全，菘蓝自腰上解开钥匙串儿打开房门，领头进去，指着贴墙柜子上的物什，没甚的表情的道：“喏，这里的家生动事，你们各挑一副走。”

灵璧同青萍齐齐瞪大了眼睛，不是她们没人见过世面，不过她们也确实没见过甚的世面，可不管怎的说，这柜子上的家生动事实在有些多。

带锁的箱子、粗瓷的碗盏、盥洗的用具……应有尽有，一时竟然迈不开腿。

菘蓝看着不知所措的二人，就朝天翻了个白眼，可到底不由想到曾经的自己，走上前去，屈指敲了敲看起来就很扎实的樟木箱子：“旁的还罢了，这箱子你们可得好好挑，在你们升到二等之前是不会再分派的，说不得就得用上一二十年……”

有人示范，青萍回过神来，赶忙上前跟着她动作，灵璧却一时愣在了当地，兴许她也得在这间宅子里待上一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