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没有功德杯的澜仙君是怎么以身殒命起阵的”容寒抖着手将那沾了血的雪魄珠放回容霜至的手里,泠泠站起来,望向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极寒雪原,喃喃重复着。

忘川剑终于放弃了无慈仙尊,震颤着呼啸飞至容寒手中。无济仙尊白衣白发,似山涧弦月一般无尘,在这浑芒的天地间,几欲与雪山融为一体。唯有手里的忘川剑,似火山一瞬爆发出灼眼的灵光,朝着无慈仙尊而去,宛如杀神一般。

“无慈,无相当年与我说,浮雪山下是上古魔窟,魔气比以往皆不同。幸好澜这八字纯阴的命体,自愿殒身起阵。虽连魂魄都被压在浮雪山下,也不能妄动分毫。否则魔气四溢,必当为祸苍生。即便我将他救起,澜醒来,也会怨我恨我,不得善终。”容寒一步步靠近无慈,定定道:“所以,我明知他的魂魄就在这浮雪山下,在无尽的寒凉长夜里,受这苦寒熬煎,也从未,前来破阵将他救起。”

“你们让我等,说无名仙尊衣钵还在,等哪天有八字纯阴、天赋极好的弟子习得了泽被天下,我便能带着他屠尽魔尸,救澜出来。我等了六十年,终于有一个八字纯阴的圣手小仙君。却还没待他习得泽被天下,便不知所踪,不知生死。”

“你们便又让我等。我又等了十年,青昭宗才有了容霜至和江雪寒。”容寒提着重剑,那声音回荡在空阔的山上,无限苍凉,却透着股似是泣血的悲愤。“今日,你却在我面前,二话不说想要将霜至灭口;今日,失踪了三十年的圣手小仙君突然跑出来,带着我道侣的尸身出来告诉我,我道侣澜当年并未殒身”

“这百年,我深受苦熬磨煎,等着他们增长修为,却害怕带着期盼的等待又是一场空;我惶恐澜魂魄支持不住百年,即便有人再习得泽被天下,待我再见到澜时,他也只剩下一抔黄土。我曾无数次地问自己,我连自己珍爱的一人都守不住,问道又有何用这天下苍生于我何干我也曾无数次地怨澜,为何明知这世间还有我,却要担那不可为之任。如此狠心离我而去,我该何如”

无济仙尊高高抬起忘川剑,锐利的双眼死死盯着无慈仙尊道:“我也想知道,当年连着功德杯都不带在身上的澜是怎么沦落成如此境地的”

“当年我并不在浮雪山,你问我,我又如何知道”无慈仙尊退了退,凝神盯着容寒不敢放,生怕他猛地上来,一言不合与自己打作一团。

此刻极为后悔自己方才用了传音入耳,浮雪山上围着的是众多修士,本想借他们的耳朵,为自己杀人做个见证。谁知会被无济用来将青昭宗如此辛秘周而广之。只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先明哲保身再从长计议。

“是呀,你不知道。”无济仙尊红着眼睛,捏着忘川剑的手上暴起青筋,声音却是稳稳的,似是风吟一般,喃喃道:“既然你也不知道,我们就来看看,这浮雪山下,到底是什么东西。足足骗我百年,让我道侣受百年熬煎之苦”

说罢,忘川剑从手间离去,却是没冲着无慈仙尊。带着吞天沃日的剑意,气冲云霄,像是阴影一般,遮盖住了本不明亮的月亮。

“快跑无济仙尊有摧山断海之能”正沉着脸给顾流风治伤的孤影惊恐抬起眼,抱着顾流风便飞起来,利索被容霜至接在风月剑上,往上飞去。

天地皆在震动,宛如天裂一般。暴起的灵光灼热得能够融尽风雪,容霜至将披风甩给孤影,带着雪魄珠玩了命般朝上飞去。只听到身后的山岚如张大了嘴怪物,在那“轰隆隆轰隆隆”的声响里逐渐崩塌,破碎。

无尽的雪滚滚落下,带着雪崩掩盖一切,却在接触灵光的时候又瞬间炽化成水,没过一会儿容霜至便看到那底下的黑石黄土,斑驳纵横的沟堑此刻裸露在熹微的晨光间,显得格外狰狞。

容霜至这才发觉,那曾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山头,多么像一个坟墓。

坟墓上,容寒单手抱着那已经没了生魂的魔尸尸首,提剑垂立,白衣被晨起的阳光渡上了金边。经年的雪终于停下,容霜至茫然失措地抬眼,望着地上已经裸,露出来,被平整削去一截的浮雪山。

举目望去,却无一个魔尸的踪影。

唯只一个连山的洞窟内,如今见了天日,成山的玄冰玉筑成了一个大阵,那大阵和风情阁底下的如出一辙,在青天白日下闪着黑光,无数的黑色光影像是黑色蛆虫一般在阵里流转。没了雪山的遮盖,不断逸散出的魔气冲天而起,又在阳光照射下瞬间瓦解,消散在天地间,悄然无形。

容霜至一瞬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下意识就拿手遮盖住了顾流风的眼睛。待到反应过来顾流风早就昏迷过去,才嗫嚅着唇,只觉得胸腔憋闷,恨不得从喉间将心里的恶心生生呕出来

浮雪山下并无魔尸窟,唯只南有一个炼制魔尸毒的无上大乘阵法,日日不停,在那天光照不到的暗地里,以澜仙君的身魂为遮挡,为祸作恶

晴空外,亲眼望见这一幕的修士们炸开了锅。“如此大乘阵法,却行如此恶事是谁如此歹毒其心可诛”

“百年前澜仙君为阻拦魔气,殒身葬身于此,引以美名。却原来,这里并无魔尸,那澜仙君是怎么死的”

“这里连半个魔尸都没有,澜仙君定然是被杀人灭口,无奈含恨而终的”

“哪里止看无济仙尊怀里的人,通体黑色,只怕不仅被灭了口,连着神魂都被磋磨”

“可恨可恶是谁有如此能耐”

“澜仙君已含冤百年,能悄无声息布下如此大乘阵法的”一位年龄不小的修者抚着胡须大叹道:“左右逃不过他们青昭宗的人去”

“你们看无济仙尊走了”

众人这才抬眸望去,只见无济仙尊早已消失在天际边上,连着无慈仙尊都没了踪影。

。。。。。。

青昭宗,无慈仙尊率先回来,连着招呼都不打地直闯入无相仙尊的大殿,一双冷眼望着他,带了一身的风雪。

“你怎么如此仓皇怎么了”无相仙尊皱着眉,坐在高位上并没有动。怀里放着未完成的功德杯,小心翼翼地将阵法刻上去。

青昭宗人皆以被授功德杯为荣,是因为功德杯不仅是荣耀,还是无相仙尊亲手刻下阵法的一件灵器。只极少人才会知道,功德杯里刻下的到底是什么阵法。也没几人知道,这功德杯,曾不过是为一人而做的礼物罢了。

或许在第一个杯子出现的时候,他们便应该收手。问道修炼一事,毫无捷径可循,这等违反天道,可取他人修为的东西,注定会勾起人的贪念。让人万劫不复。

“这是给谁的”无慈仙尊深吸口气,望着这个杯子似有恍惚。

“江雪寒已配了功德杯,这偌大青昭宗,除了容霜至,还有谁能配得上下一个功德杯”无相仙尊连头都没抬,淡漠道。“秘境还是容霜至进去得好,江雪寒为人谨慎,上次妄图引他去风情阁种魔尸毒,未曾得手,下一次还不知道该是什么时候。即便进了秘境,没有魔尸毒,他也不会将修为转往功德杯。”

“怪不得,你这么急着替容霜至做功德杯。”无慈仙尊皮笑肉不笑,无声走到他面前,轻轻道:“无相,你抬头看看我。”

“什么事”无相仙尊下意识答道,只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一根银针直抵前额,稳稳插了进去。曾经那大乘期的无相仙尊没了声儿,抿着唇,毫不言语。

“莫要怪我。”无慈仙尊叹了口气,颇为怅惘地望着昔日的至交好友。“也亏得你上次受伤伤了神魂。才能让我如此轻易得手。”

“无相,无济去了浮雪山。”无慈仙尊伸出手,将那未完成的杯子收起来,静静道:“功德杯已经没用了。他们发现了浮雪山下的阵法。如今已覆水难收,不久,青昭宗便会声名扫地。”

“天道轮回,无相,青昭宗早就没有了,从我们为了那蜗角虚名,夺了无名的功德杯,助自己修炼开始。我们就万劫不复了。如今,我能做的,唯只剩下,破釜沉舟。”无慈眼露寒光,森森道。

。。。。。。

无济仙尊回宗的时候,忘川剑的光芒衬得天际的日光都黯然失色。只大殿里的无相仙尊纹丝不动,那宛如干枯树枝的手指抵在地上,紧闭着双眼。直到无济仙尊踏在大殿的那一刻,青黑的眼皮突然抬起,朝着他露了个讥讽的笑。

森然的黑气拔地而起,像无数黑蛇一般朝着无济仙尊缠去。

却在靠近无济仙尊的时候,被他一剑斩下,迅速朝后飞起怒道:“你竟然连装都不装了”

随即忘川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直飞出去,捣向那巍峨肃穆的大殿,在那墙倾梁折的轰隆声里,剑锋一转,狠狠将无相仙尊直直钉在那并未完成的阵眼上。

风吹叶落,殿里发黑的尸体并未倒下,随着那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被埋入阴晦隳颓的废墟里。

雪色的衣袍抱着发黑的魔尸拂过松涛万壑。忘川剑下挂着的,是方才被索命的厉鬼哭嚎。

青昭宗弟子眼睁睁看着他们曾经瞻仰的身影决然离去,伴着那冷冽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青昭宗无相害我道侣,我容寒今日将他诛于剑下。青昭宗门人自当引以为戒,若再让我见到魔尸毒,我势穷追到底,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