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桩说:“票子啊。”

高树林努力地想了想,然后用几乎快要冻僵的手指解下了腰带。他的腰间很长很宽,腰带里居然是一沓一沓的票子,全都是大额面值的。翠儿想知道高树林的票子藏在哪里,我也想知道高树林的票子藏在哪里,原来都藏在他的腰间。

树桩把这些票子弄乱了,然后点,火焰腾腾烧,树桩把马车拆成的干柴架在票子上,票子快要尽了,干柴终于也烧起来。

高树林匍匐在篝火边,发出狼一样凄厉的惨叫。

高树林半生的积蓄,高树林半生的苦心经营,只换来了一堆篝火。

当时,再也找不到可以引篝火的东西了。所有柴草都是湿的,衣服是湿的,马车的布幔是湿的。没有篝火,我们会在这里冻死。我们需要烤火,用篝火温暖我们的身体,用篝火烤干身上的衣服。

当那晚我想:钱再多有屁用,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天亮了,雪停了,温度也升高了,放眼望去,四周白雪皑皑,红妆素裹,非常好看。但是,高树林一点也不愿意看,他爬在地上,不断地拨弄着地上的灰烬,想找到一张还没有烧透的票子。

一夜之间,高树林从富翁坠入了赤贫,他一下子老了十岁。

树桩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你好好想想昨晚那种情形,想要钱,就甭要命;想要命,就甭要钱。钱能有命重要?”

高树林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满是烟熏出的黑色印记,他说:“我想要命,还想要钱。”

树桩说:“要钱还不容易?我们都有手艺,再买上一挂马车,再搭班子干哪。”

高树林说:“用什么买马车?我一分钱都没有了。”

树桩说:“有马啊,卖上一匹马,都能买两挂大车。我们只买一挂,剩下的钱用来吃饭。表演一场,就有了一场的钱。”

高树林带着哭腔说:“只能这样了。”

树桩让我跟着他去集市上卖一匹马,其余的人在山洞里等着我们回来。大家饥肠辘辘,我们临出门的时候,有的说回来给他带上大肉馅的包子,有的说给他带上油麻汤。油麻汤,现在的名字叫麻花,是那个时候一种昂贵食品。

我们牵着马走上集市,就是昨晚我们走过的那个集市。一夜大雪,遮没了道路,我们不得不仔细分辨,才能够找到昨晚那条走过的道路。

走到集市上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我们饿得前心贴着后背,摇摇晃晃,几乎要摔跤了。集市上没有几个人,街道边的很多家店铺都没有开门。树桩说:“你喊吧,你不喊谁知道我们是干啥的?”

我问:“喊什么?”

树桩说:“就喊卖马。”

我喊了一声:“卖马了。”声音迟钝绵软,像一根煮熟的面条。

树桩说:“声音再大点。”

我加大声音喊:“卖马了。”

前方就是客栈,从客栈里走出了一队骑马的人,他们已经背对着我走出了十几米,突然在身后听见我在叫喊,就一齐回过头来。我突然看到,那队骑马的人中,有小千的脑袋,小千骑在一个人的身后,抱着他的腰。

………

我们想卖马,没有碰到买主,碰到了抓我们的人;高树林他们在山洞里等着大肉馅的包子,没有等到,等到的是还是抓他们的人。

我们一起被投在了县大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