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跌断了双脚,要不然,这间小小的牢房岂能困住我。”

我扶他起身,他抖抖索索来到了牢房门后,从鞋底抽出了一根铁钉,****锁孔中,使劲一捅,锁子就被打开了。

我惊得目瞪口呆。

他将锁子又锁好后,将铁钉放回鞋底,又让我扶着他退到墙角。

他问:“现在相信我了吗?”

我双手作揖,说道:“前辈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我想,有这个人帮忙开锁,我何愁不能尽快离开这间黑暗的牢房。

天亮后,牢房的栅栏门踢里啪啦打开了,牢房里的人脚步迟缓地走出来,站在院子里放风。那个人无法站起来,我扶着他起身,也走到了院子里。

这座监狱中高高低低关押了足有上百人,上百人靠墙站立,歪歪斜斜,垂头丧气,像一排排烧焦的木桩,这种景象也只有地狱中才会见到。

这些人都是日本特务吗?显然不可能。这些人都是小偷吗?也显然不可能。他们中有垂暮老人,还有无知儿童,这些人行动不便,显然不可能是日本特务和小偷,他们为什么也会被关押起来?我开始相信了那个人的话,只要给钱,才会被放出去。

雨后初霁,一缕阳光从云层中露出来,那个人抬起眼睛,贪婪地望着天空,像一片即将枯死的树叶,贪婪地吸收着雨水。

放风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几分钟过后,大家又脚步迟缓地回到了各自的牢房里。有几个不愿意离开院子的,被看守在屁股上踢了几脚。

我和那个人回到牢房,铁栅栏门哐当一声关闭了,然后上了锁。

我问那个人:“怎么称呼你?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说:“你叫我老同吧。”

我想,他让我叫他老同,他可能就姓同吧。传说,同姓和冯姓都是史学家司马迁的后代。司马迁当年写《史记》得罪了汉武帝,被关押起来,遭受宫刑。他的两个儿子逃了出去,将司马两个字拆开,一个司,一个马,司字加一横就是同,马字叫两点水就是冯,两个儿子分别变姓为同和冯,所以,后世姓同的和姓冯的,都是司马迁的后代。

他是司马迁的后代,我对他肃然起敬。在私塾学堂里,先生多次向我们提起过司马迁。

门外没有脚步声,隔着铁栅栏门,我看到两个看守在几十米外的一棵树下聊天,枪支就靠在树干上。我和老同背靠着墙壁,坐在牢房最里面。最里面的地面上,铺着凌乱的稻草,昨天晚上,老同就睡在这上面。

老同问我:“你怎么干上了这一行?”

我问:“哪一行?”

老同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夹着,做出掏取钱夹的动作。

我认为老同是司马迁的后代,所以就很相信他,向他说起了冰溜子,说起了虎爪,说起了燕子,说起了大钻石,说起了老乞丐。

老同问:“大钻石现在在哪里?”

我说:“不知道,被查夜的拿走了。”

老同说:“你知道会有查夜的到来,为什么不把大钻石藏起来?”

我说:“他们那天夜晚,一进客栈就喊,所有人呆在房间不要动,我们只查日本特务。我想我不是日本特务,就没有必要害怕他,所以没有防备。他们走进房间后,搜查我的身上,结果把大钻石搜走了,还污蔑我说是偷人家的。”

老同说:“亏你还说江湖险恶,怀揣宝物,却不知道防备。”

我说:“我只防备老海,谁知道这些鹰爪孙也要防备。”老海就是江湖中人,鹰爪孙就是公门中人。

老同说:“这个国家极端**,公门中人比江湖中人更贪婪,更徇情枉法,更不知羞耻。”

老同又问:“你名叫呆狗,确实是条又呆又蠢的傻狗,只知道江湖险恶,却不知世道比江湖更险恶,官场比世道还险恶。哎,你那个媳妇精灵鬼怪,她怎么就没有提醒你防备?”

我说:“查夜的人进来的时候,燕子没在。”

老同问:“她去了哪里?”

我说:“查夜的人来时,她出去查看周遭形势,担心会有江湖中人盯梢我们。查夜的人已经进了我们的房间,她才走了进来。”

老同说:“怪不得呢,有这样鬼精鬼灵的媳妇在身边,怎么还能把大钻石让他们搜走?”

我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他们对打燕子,会折磨燕子。”

老同说:“你媳妇比你聪明十倍,她才不会像你这样傻,她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你就放心吧。”

我问:“那么大钻石怎么办?现在会在哪里?”

老同说:“还能在哪里?谁搜你的身就在谁手中,谁审问你就在谁手中。这样一个**的国家,你以为他们会把大钻石上缴?他们什么都敢贪,什么都敢拿。”

只要燕子不受折磨,我就放心了;只要大钻石有下落,我也放心了。

我问:“搜我身的是一个人,审问我的是另一个人,可是会在谁手中?”

老同说:“谁是领导就在谁手中。中国是一个官本位的社会,上级通吃一切,奴役一切,而下级甘愿被上级奴役,甘愿被上级吞食,竭尽全力讨取上级的欢心。放眼整个动物界,也找不到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中国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国家,所有动物的劣根性都能在中国人身上找到,甚至连动物都不具备的劣根性,也能在中国人身上找到。”

我想起了高树林、冰溜子,和我以前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这些都是江湖中人,而江湖中人大多数都遵循江湖规则,而公门中人比江湖中人更不堪,老同说的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