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娘一通胡喊,很快就把狱卒叫来,一番询问后,就将柳惜娘带走。 等柳惜娘走了,洛婉清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水牢里,才发现,这个地方,原来这么大,这么安静。 这种带着压迫性的安静感让洛婉清近乎窒息,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来打开水牢,冰冷道:“洛婉清,今日你该去流放了,上来吧。” 洛婉清闻言,跋涉过水,从水里攀爬上去。 这十日来,她身体灵便很多,肌肉也开始有力气起来,她轻松爬出水坑,随后跟着狱卒往外走去。 狱卒絮絮叨叨,叮嘱着她流放的事宜,带她先去换了一身流放犯穿着的囚服,随后领着她去了监狱大堂。 这次从清晨一起出发去岭南的人很多,朝廷清理私盐案,江南道抓了不少人,洛婉清才靠近监狱大堂,就听见喧闹的人声。大堂里男监女监的人都混在了一起,许多人都在寻找着分散开的亲人,洛婉清一眼看到了带着洛问水的姚泽兰和苏慧,赶紧冲过去,急道:“娘,嫂嫂!” 姚泽兰和苏慧都已经换上囚服,看见洛婉清,姚泽兰急急忙忙上前,上下打量道:“婉清,你没事吧?我听他们说你在水牢里又打架,一直关到现在。我每天都在担心你,你……” “我没事。”洛婉清安抚住姚泽兰,笑道,“这不过来了吗?哥呢?” 四处张望着,开始寻找她哥哥洛尚春。 姚泽兰见她没有大碍,也开始搜寻自己久未谋面的儿子。 几个人东张西望片刻,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大唤:“娘!阿慧!问水!婉清!” 对方一连喊了四个人,洛婉清和姚泽兰等人一起回头,就见到一个满身伤痕的青年拨开人群,欣喜看着她们。 这青年看上去高高瘦瘦,模样和洛婉清长得有几分相似,看上去带着生气,生得极好。 “爹!” 洛问水最先反应过来,从苏慧怀中一挣,就朝着对方冲去。 苏慧赶紧跟上,洛尚春也朝着她们挤过来,弯腰将洛问水往怀里一抱,随后扭头看向苏慧和洛婉清等人。 他扫了一眼家里人,本有许多想说,但听见洛问水疑惑询问:“爹爹,你眼睛怎么红了?”时,又不敢再问,狼狈擦了一把眼泪,苦中作乐道:“可算见到你们了,这一路咱们一起走,就当去踏青了。” “这话你也说得出来。”苏慧低头擦着眼泪,“没个正经。” “我这是随遇而安,”洛尚春没有提洛曲舒,只扭头和洛问水开玩笑,“爹爹来,问水高不高兴?” “高兴!” 洛问水举起双手,随后又觉得似乎要摔倒,赶紧抱紧洛尚春,洛尚春抱着女儿亲了一口,转头看向洛婉清和姚泽兰,看着两个人的模样,眼神微动。 “儿子不孝,”洛尚春沙哑低头,“让母亲受苦了。” “这怎么能怪你呢?”姚泽兰摇摇头。 洛尚春转头看向包着绷带的洛婉清,似是不忍,却又不敢问,知道:“阿妹,哥哥来了。” “我没事。” 洛婉清看出洛尚春眼中的担忧,温和道:“先排队吧。” 狱卒正在招呼所有人往前方搜身的帐篷走去,每个囚犯都要搜身后才能走出监狱。 洛婉清招呼着姚泽兰和苏慧、洛问水一起走在前面,自己和洛尚春走在后方。 兄妹两并肩走着,洛尚春抬头看了一眼姚泽兰,又回头看向洛婉清,迟疑许久后,才小声道:“江少言的事,我有所耳闻……” “哥,”洛婉清知道洛尚春要说什么,她打断他,轻声叮嘱,“洛家日后就你照顾母亲和嫂嫂,你不能再光顾着读,日后要多做一点,机灵一点。” 如今洛曲舒的死讯还未传到,洛婉清没有直接告诉洛尚春。洛尚春只知道父亲判了秋后问斩,他倒也没有奇怪,只疑惑:“你怎么老成了这么多?是不是被欺负了?” 这样的关心让洛婉清身体不觉一颤,感觉眼眶酸涩。 但她克制住情绪,只道:“娘有腿疾,每夜都觉肿胀,你要注意给她保暖,睡前为她按一按,她会舒服很多。” 洛尚春一愣,他过往很少理会家里细节,科举艰辛,他一心一意只在读之事上,如今听到洛婉清骤然提起,想想也觉应该,点头道:“知道了,以后我多学。” “嫂嫂经常伏案算账,颈椎血脉不通,故而容易头疼,你若有空,也要多为她揉捏一下。” “问水尙小,不要拘于女儿身,若能学武,便学一些。” “一家人,能在一起最重要,其他名节之类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哥哥你当好好照顾母亲嫂嫂,凡是以她们为先……”<

r> 洛婉清压低声,把所有能想到的细节认真嘱咐。 洛尚春越听越疑惑,临到搜身帐篷前,他不由得笑了笑:“你怎么这么多要嘱咐的?不用一口气说完,咱们还有许多时间。”说着,洛尚春抬眼,看向搜身用的房间,“去吧,哥哥在外面等你慢慢唠叨。” 闻言,洛婉清睫毛一颤,最后她温和垂眸,没有多说。 男女搜身的帐篷是分开搭建的,两人就此分开,洛婉清走进帐篷,就看一个女狱卒上前来,将她周身搜了一遍。 她拿走了她所有东西,唯独对她的匕首视而不见,最后还帮她把匕首插到了腰上,小声叮嘱:“藏好了,路上被人发现可就留不住了。” 她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便知道对方是江少言的人,她静静盯着对方。 对方察觉她不动,皱眉道:“做什么?” “劳烦您和殿下带句话,”洛婉清看着她,突然温柔笑起来,“我与殿下相识五载,情深缘浅,还望殿下日后记挂,若我不幸殒命,求牌位一座,供奉于能日夜见到殿下之处,以免黄泉路冷,我找不到殿下来处。” “你说什么……” “郑氏是殿下权宜之计,”洛婉清知道,这狱卒不会白白做事,她微微弯腰,往前探了探,在狱卒耳边轻声道:“殿下至今还在关照我,你将我这话带去,日后,殿下必会记你一功。” 听到狱卒眼神亮起来,洛婉清微微一笑,行礼离开。 等她背身走出搜身帐篷,她眼神立刻冷了下来。 她知道江少言这个人,他狠毒,但他对她,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真心。 他不想她死。 所以哪怕她捅了她一刀,他也要关照她。 那她就要“死”给他看。 柳惜娘流放路上必定会制造死亡意外脱身,才能保证官府不再追查。 柳惜娘的死讯传给江少言,如果江少言愿意按照她说的,给她立上牌位,那郑璧月和江少言之间必然会有裂痕。 而且,人总是怀念永远失去的过去。 留了这一句“黄泉路冷,我怕找不到殿下来处”,那于江少言中,她至死爱着他。 他以为她会恨,结果她爱。 他以为她会活着,结果她死。 这样的意外,才能让人铭记于心,然后在那日夜相见的牌位见证下,一次次加深印象。当未来他人生路越来越难时,他就会越来越想念这个失去的人。 如果一切如她所想,那这份感情,就会是她的利刃。 如果没有,那也无妨。 洛婉清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微涩。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将感情当作算计,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会这样冷静思考着江少言与她的关系。 她从十四岁到十九岁,每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嫁给江少言。 而现在,她最大的愿望,是杀了江少言。 她不由得苦笑,感觉这倒真如江少言所说,无论爱恨,她的一生,最重要的,似乎就是他。 洛婉清不甘心合眸,明白这就是江少言的阳谋。 可那又怎样? 她恨他一辈子,她也要江少言,把她的名字,一辈子刻在他的世界,让他想起洛婉清三个字,就是剥皮剜肉,恨不得永世不再相见。 想到这一点,她睁开眼睛。 前方就是大牢出口,出口出有个高台,站着一个官差,每个狱卒在排到自己时,就将手里的递给门口的官差,官差念出名字罪名,核对无误之后,女子带上铁镣,男子带上铁镣和木枷,一起送出去。 官差周边不远处,两边就放着火盆,用来给官差取暖。 就是这里了。 她定下来,抬头看向家人。 她只能送他们到这里,就要回头,去她该去之地。 她静静目送着洛婉清家人一个个走出去,最后终于轮到她时,官差高声道:“下一个,快些。” 洛婉清心弦一颤,她没有出声,提步往前,悄无声息抬手抚上腰间藏着的匕首。 她身体微微颤抖,目光紧盯着那火盆,匕鞘触感浸入手中,江少言的血在她手上的感觉犹存。 这冰冷的触感压制了她的恐惧,她步子越来越急,众人终于察觉不对,但已来不及。 她没有半点犹豫,在众人惊叫声间,朝着火盆一头撞了过去! 血肉绽开的剧痛间,洛婉清眼前浮现的是江南午后阳光下,江少言朝她扶剑轻笑的模样。 那一刻,疼痛都变得无关紧要,她压着自己滚在炭火里,感觉自己满口血腥气。<

> 她感觉有无数情绪压在胸口,最后爆发成凄厉尖锐的嚎叫,响彻牢狱。 “啊!!!” “救我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