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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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晚了,爷爷哄着奶奶吃了药,看奶奶睡着了,他才稍稍喘口气。 李想想站在门外,看着爷爷一手拿着蒲扇给奶奶扇风赶蚊子,另一只手轻轻按压着肚子。 爷爷身体本就不好,今天被来讨债的踢了一脚,身上的老毛病又都发出来了。 无论怎么劝,爷爷都不肯去医院。 她知道,爷爷不肯去医院,是怕花钱。 他们欠了一屁股债,手头上真的没钱了,办丧事花销大,连墓地费都是问人借来的。 她父母一死,各路讨债的人都上门了,有借条的没借条的,都往家里冲,看见什么值钱的全部拿走。 她爸妈攒的一点积蓄全藏在床底的一个铁盒子里,全被要债的搜刮走了。 奶奶因为爸爸的死,受了刺激,智力就像个孩童一样,需要治疗,治疗费又是一笔大的开支,为了给奶奶治病,爷爷把他的田地转包给别人了。 这样,这块地不至于荒了,而且,每个月还能收到一笔钱。 “爷爷。”李想想轻喊一声,怕吵醒奶奶。 爷爷抹了抹眼泪,用蒲扇招手:“来。” 李想想走进房间,将门轻关上。 “想想,爷爷想过了,等丧事办完了,我就送你去你姑姑那读,城里比我们这个小镇子好。” “爷爷,”李想想低着头,“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爷爷看着她,“学费和生活费这个你不用担心,有爷爷在,你只要好好上学。” “爷爷,”李想想抬头,“下个星期,我想回学校上课。” “学校那……”爷爷忍不住担心,之前学校就是担心对学校有影响,才让想想停课的。 “放心吧,爷爷,没事了。”李想想安慰爷爷。 可爷爷还是不放心:“想想啊,要不还是去城里……” “爷爷,我不想离开你和奶奶。”爷爷和奶奶年纪大了,现在奶奶精神状态又不好,她不放心。 一听这话,爷爷眼眶湿润。 明明是大人犯下的错,却让孩子遭罪了。 “想想,是爷爷没本事,没钱,要你跟着我们受苦了,” 李想想轻轻摇头:“不苦,有爷爷和奶奶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爷爷欣慰道:“好。” 门外响起“叩叩”两声,有人在敲门。 “要点鞭炮了。”是梁韫的声音。 爷爷起身,慢慢走到门口,拉开门,就看见了梁韫。 他个子高,要不是猫着点身子,脑袋就抵上门框了,堂厅白炽灯的光亮被他完全挡住,李想想看不到他的表情。 爷爷从门后的木柜上摸到一个手电筒,转头叮嘱想想:“想想,你在这陪着你奶奶,我马上回来。” “爷爷,”李想想跑过来,“我去点鞭炮吧。” 看李想想要从房间出来,梁韫自觉给她让出一条道。 “想想。”爷爷看着李想想窜出去的背影,想去追,被梁韫拦下。 “李伯,没事的,我看着她。” 哄李伯进屋后,梁韫轻舒一口气,扶了扶鼻梁上挂着的眼镜,侧头瞥了眼摆在桌上的两张黑白照片。 他咬了咬腮帮子,收回视线,朝堂厅外走去。 李想想缩成一小团蹲在门口,手捏着一根火柴,在擦火皮上划了一下又一下,都没点着火柴。 薄得像纸片似的身影在昏暗的光下,像一束被箍紧的干花,风一吹,干花瓣就散了。 梁韫看不下去了,从她手里拿过火柴盒,取出一根火柴,飞快地在擦火皮上划了两下。 刺啦一声,火柴点着了,小小的火焰光亮映在梁韫的脸上,连他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都照得清清楚楚。 “火柴受潮了。”梁韫边说边捞过地上的鞭炮,侧头看了李想想一眼,示意她往后退。 李想想起身,在他的目光下退到门口。 梁韫收回视线,在火柴要熄灭的前一秒,将鞭炮点了,又将熄了的火柴往空旷地一丢,才徐徐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下一秒,鞭炮在黑夜里炸得噼里啪啦响,稍不留神,鞭炮外皮都能炸落到他们脑袋上。 鞭炮声炸出一连串的狗叫声,路边的灯忽明忽暗,他们的影子并排在一起,飞溅的鞭炮外皮直接砸在他们的影子中间。 过了好一会儿,鞭炮声才停,只剩一缕烟在路灯下缭绕。 梁韫悠悠走过去,抬脚拨着地上
的鞭炮外皮,确认鞭炮是否全部放完。 “鞭炮放完了,我们进去……”梁韫一转身,就看见还捂着耳朵的李想想,“害怕鞭炮?” 李想想后知后觉地放下手,表情不自然道:“没有,”顿了顿,又解释,“只是嫌吵。” “那下回不放鞭炮了。” “不行,”李想想开口,对上他求知的目光,耐心道,“我们这喜事和白事都是要放鞭炮的,而且放鞭炮的数量和时间都是有讲究的。” 每隔两个小时就得放一次鞭炮,所以,她会守一整晚的灵堂。 这样,去了另一个世界的人,才会识得去时路,勿忘来时道。 梁韫点头,虽然他从不信轮回转世,也不信因果报应,但他尊重理解这的习俗。 “后半夜我替你守着,你去睡一觉吧。”梁韫盯着她乌青的眼睑,就知道她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我不睡。”说着,李想想往地上一坐,双手抱膝。 “你脸色这么难看,没怎么睡觉吧。”梁韫学着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想想垂眸,她是没睡过好觉了。 从她父母出事后,只要她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会浮现她父母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再加上今天上门讨债的人一闹,她脚步都虚浮着,就像水里的浮花,脚不着地,整个人轻飘飘的,感觉随时都会猝死。 也许,守完这一夜,她就跟着父母走了呢。 人生就是这样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我不困,”李想想缩了缩身子,看到他的动作,忍不住开口,“你口袋里装着什么?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摸口袋。” 被她一问,梁韫有些局促,唇抿成一条线,从口袋摸出一盒烟。 李想想目光落在香烟盒上,是她没见过的香烟牌子。 “你介意我抽根烟吗?”梁韫开口。 李想想转过头:“不用在意我,你想抽烟就抽。” 得到她回答后,梁韫才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放在嘴里咬着,又擦着一根火柴,将烟点了。 他手夹着烟吸了一口,满足地吐出一口烟。 李想想没有说话,就只是安静地坐着。 一安静,她没忍住胡思乱想,一想到她父母在血泊里的样子,又想到今天上门讨债,却被她用剪刀刺伤手的人…… 他手上的血汩汩淌出来,血淋淋的,一股血腥味直冲鼻腔,胃里如同翻江倒海。 她起身就往屋里冲,见状,梁韫利落掐灭两指间的烟,跟上去。 李想想冲进厕所,对着水池干呕半天,什么都没呕出来。 她今天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落落的,却像火烧似的挠的她难受。 她拧开水龙头,用水冲脸,将血淋淋的画面从她的脑子赶出去,关了水龙头,她抬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干枯毛躁,像顶了个鸡窝在头上,脸没血色,眼窝凹陷,是黑白无常看了都想带走的程度。 一出厕所,李想想就撞上了门口的梁韫。 “身体不舒服吗?”梁韫关心她。 李想想摇了摇头:“我要去守夜。” 梁韫拦在她面前:“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用想,我替你守夜。” 梁韫将李想想送到房间门口,叮嘱她好好休息才离开。 梁韫一离开,李想想就去了她父母的房间。 房间里一团糟,值钱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只剩一张有年头褪色的架子床,一张从人家里搬来的老旧衣柜,还有一个从二手市场买来的梳妆台,没做完的手工小物件散落一地。 李想想转了一圈,发现了角落里残成两半的存钱罐。 这是她的存钱罐,那些讨债的人进了门就翻找东西,只要是值一点钱的东西,他们都不放过,她和爷爷根本拦不住那些人。 当时很多人在场,但他们都不敢惹那些地痞流氓,生怕惹了一身腥。 混乱中,她的存钱罐被人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里头的硬币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抓起地上的硬币就往口袋里塞,那些钱都是她一角钱,五角钱,一块钱,慢慢攒下来的。 这些人都掉进了钱眼子,手里攥着大额的钞票,口袋里还要装着如苍蝇肉般的硬币。 李想想抱着存钱罐走到堂厅,远远就看见梁韫在吞云吐雾。 听到动静,梁韫回头。 “没睡?”梁韫讶异,将还剩半截的烟碾灭。 <
> “睡不着。”李想想走过去,就看见他脚边散着三个烟头。 梁韫一眼就看见了她怀里抱着的存钱罐,这个存钱罐不大,罐身上还有一条很大很长的裂缝,用胶布裹了好几层。 看她这表情,他大概猜得到,她想做什么。 “就这些?”梁韫先抛出话。 李想想抱着存钱罐的手不由收紧,有些窘:“我知道,这些和你给的钱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但我现在只有这么多了,我保证,以后一定会还清的,”说着,李想想将存钱罐递到他跟前,“这些,就算是我的承诺。” 梁韫没接过存钱罐,问她:“里面有多少?” 李想想抿了抿拔干的唇,如实回答:“刚好八十七块钱。” 她知道,这一点钱,他看不上,也不屑要,可是,这已经是她现在能拿出的全部了。 “我知道远远不够,我……” “好,”梁韫截断她的话,一双眸子盯着她,“我收了。” 李想想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我等你允诺的那天,”梁韫眼神在存钱罐上停留几秒,“不过,这钱先放你那儿,就当我在你这投资了。” “投资?” “嗯,”梁韫点头,“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的负担。” 说完,梁韫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硬币,将硬币投进了存钱罐,硬币碰撞,很闷的一声。 “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会在你这投一块钱,直到你允诺的那天。” 李想想怔住了:“为什么要在我这儿投钱?” “因为你有存钱罐,”梁韫笑了笑,“存钱罐,不就是用来存钱的吗?放心,在你这投的钱,我不要利息。” 李想想心里清楚,梁韫这么说,是不想让她有负担,可是这笔钱实在太大了,她不可能没负担。 “我保证,不会让你亏的。”李想想抱紧存钱罐。 “好,”梁韫应声,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问她,“吃糖吗?” 李想想也没客气,接过他手里的糖,撕开糖纸就吃了,顿时一股清凉直窜脑门。 “薄荷糖,”梁韫嘴里含着糖,“最好吃的薄荷糖就是抽完烟后来一颗。” 李想想驳他:“不抽烟,薄荷糖也好吃。” 梁韫没说话,只是笑。 李想想抱紧怀里的存钱罐,深吸一口气,整个嘴巴里都是清清凉凉的。 这个夏天,她永远记得—— 从黑白照片,到一对白烛,到难闻的鞭炮烧焦味,再到一颗被烟草味包裹的薄荷糖,还有一块钱丢进存钱罐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