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北也意识到自己啰嗦,看了一下表,然后就指着时间对顾星南说“不早了,该睡觉了,你明天还有行程,去睡吧,我明天早上不叫你,你多休息会儿,我把粥帮你做好,你起来吃点,我中午不回来,你要是在我回来之前就得去机场的话,给我发个信息就好了,然后走之前帮我把门锁了,到了上海再给我发个信息报个平安。”顾星北打着哈欠把明天的事儿大致交代了一下,然后拉着顾星南起身,推他去房间睡觉,顾星南熬夜都成了习惯,一点困意都没有。

“你要困了先去睡吧,我还不想睡,我看下明天的安排。”顾星南拿起电脑,顾星北看他还是忙工作的事情,就摆摆手说:“那你早点睡啊,我把你房间的被子的枕头换成了薰衣草香的,早点睡,对你身体好。”说完就转身去睡觉了,顾星南在她关上房门的同时掏出了耳机并打开了游戏界面;其实来北京看望他姐是正事,工作才是顺带的,他就是来度个小假,顺便去游戏世界里放松放松,找一找自己年轻的感觉。

第二天顾星北因为要上班,早早就起床了,帮他熬了黑米紫薯粥放锅里保温,做了几道小菜,一并放在锅里保温,他们以前在家的时候,顾母每天都会起来熬粥炒小菜,工作后姐弟两的生活习惯都不怎么规律,但每次见面后离别之前,顾星北还是会帮弟弟做好早饭后再去上班。

顾星北上午下班时接到一个患者家属的电话,是她之前主刀的一例晚期结肠癌手术;终究逃不过癌细胞转移,那个婆婆,自己受不了痛苦,背着家里人买了农药,喝了足量百草枯自杀,在当地最近的医院抢救无效身亡,做完那场手术后不到六个月,她离开了。

打电话的是患者的儿子,说完基本情况之后又把电话给了另外一个人,然后就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喂,就是你给我外婆做的手术吗?”顾星北能听出来那女孩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哭腔,但是努力做到咬字清楚,虽然听着不太客气,但是顾星北理解她的心情。

“对,我是你外婆的主刀医生,对于婆婆的情况我很抱歉,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过,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真的很抱歉。”顾星北从座位上起身,身体逐渐站的笔直,她只能用这种无力的方式表达自己对生命的敬重。

“你理解不了!”女孩儿终于控制不住了,说话的声音依旧很大但是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就是一阵哭声,她的嗓子已经哑到哭声都不连续了。却还是挣扎着对顾星北说出那番话“你明明知道我外婆是晚期了,而且她年纪大,为什么要给她做手术,你要是不做手术,她还能多陪我一段时间,我也是学医的,你不要骗我,你为什么要听他们的给她动手术啊,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都是骗子!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是结肠癌晚期,为什么等她死了再告诉我?我以为做完手术就能好呢!啊。”女孩儿的电话被舅舅抢过去,顾星北努力听清她最后的几句不甘心和遗憾“都管你们,你们嫌她拖累你们,让医生给她开刀,你们就是想让她死的快点!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

“顾医生,对不起,我外甥女从小是她外婆带大的,她俩感情非常深,家里人怕她受不了打击,才让她冲着电话发泄几句,希望顾医生您能包容一下,小孩子不懂事。”那中年男子的语气也是充满了疲惫。

“难道她不知道她外婆的病情吗,你们家里人没有告诉她吗?”顾星北有点担心那个女孩儿的状态。

“当时家里人怕影响她学习,就向她隐瞒了病情,后来动手术她在学校,也没告诉她,春节放假回来手术伤口也恢复的差不多,当时都以为情况良好,她那会儿才知道是结肠癌动了手术,春节期间她外婆精神状态还可以,可是后来端午节前,就发生了这事儿,谁也没想到,哎……”电话那头静默了几分钟,顾星北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见到过很多生生死死,医院这个地方,既嘈杂又清冷。

“请问,您外甥女也是学医,对吗,我能理解您和您家人的心情,不如您把您外甥女的联系方式给我,等晚点她情绪稳定的时候,我想和她说几句话,您看,行吗?”她从业多年,给别人留过很多联系方式,大都是为了了解病情和患者沟通,工作久了,处理这种事情都是习惯被动,但是顾星北不喜欢被人恨着,那女孩儿的语气像是会记住她一辈子,不是记在好人栏那种。“您放心,我只是想和她聊聊。”

她不想成为别人心中的庸医!

中年男子十分感激地道了谢,然后挂了电话,发过来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顾星北将它添加到通讯录,添加的备注是“董妍女士,卒于202年9月28日,其外孙女。”这时候顾星南发过来一条消息写着:我已经到机场了,一会儿就飞上海,你忙你的,不用担心我。

顾星北放下手机,望着桌子上堆积的病历,发了几分钟呆,然后又忽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拨了个熟悉的电话,她靠在椅子上看着办公室的天花板,感觉好累好累。

“喂,老许,我的手上,好像又多了条人命,我不知道要怎么想才能想得开。”她的声音有气无力,许绕梁以为她遭遇了医疗纠纷事故,忙着追问前因后果。

“没事吧你,是出现纠纷了吗?你现在怎么样,你身边有没有人,患者家属有没有过激行为?你们医院报警了吗?”许绕梁亲身经历过患者家属不满意治疗结果来医院闹事的情况,至今心有余悸,平时跟顾星北吵着闹着习惯了,但是关键时候还是担心她一个女生扛不住那个场面。

“没有,你不知道具体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患者家属今天联系我了,通知了我一下。”

“所以他们怎么说的,他们有没有威胁你,严重到要走法律程序吗,还是说私底下解决?”许绕梁一直在思考这个事情的严重性和解决方案,也怪顾星北说自己手上多了条人命,许绕梁就担心这恐怕会影响她的职业生涯。

“许绕梁,你能不能不这么世俗,有点人情味儿,好不!”本来想在许绕梁哪里得到点安慰,可是许绕梁一直都在跑偏,顾星北气的愤愤地直接挂了电话,中午缩在科室连饭都没有吃。

许绕梁自己该说的话还没送到,也没来得及问清楚,就被挂了电话,但是担心她的安全,又接二连三打了几个电话,都被顾星北挂了,为了让他消停,顾星北发了个信息过去――“我休息会儿就好了,不用担心。”

看到消息许绕梁才明白,按顾星北做事的风格,应该不会出现像他以前犯过的那种失误,多半是因为她喜欢多管闲事,自己给自己添堵,才会想不开。

但是放心不下的许绕梁,把工作给调了,早早地下班,提着一堆吃的东西去顾星北的医院等她,他也不担心被人误会,直接就打着探望顾星北的名义径直去了她所在的科室,几个和顾医生关系还不错的同事看见了,堵在门口议论不停,平时严肃惯了,但只要一有八卦气息散发出来,就总会有那么自以为会抓重点的三两人,跳出来带节奏,但好在大多数话听到耳朵里还算过得去,夸张点的呢顾星北今天也没心情去解释,她根本就不在意,无非就是男朋友之类的,婚姻之类……等话题,顾星北早就习惯了。

她的内心比她的表面更不识人间烟火,又怎会在意旁人的三言讲语,更何况对象是许绕梁!

“你们可得了吧,我脸皮倒挺厚的,但我的老班长,他脸皮可薄了,你们再说下去,以后他不来看我了,你们可就没有这么多免费的零食吃了!”许绕梁从进来听见背后有人议论开始,就一言不发,一脸乖巧地坐在椅子上,顾星北向门外吆喝了一声,然后把零食拿出来全分了。几位同事也是很懂的样子,互相使了使颜色之后就各回各窝了。

许绕梁这时才开始说话:“我去,我都是买给你吃的,你真大方,你好歹给我留一点啊!”

顾星北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说:“老许啊老许,你好歹也是当过副主任医师的人,能不能大方点儿!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和你贫。”顾星北瞪了他一眼,其实她心里明白,许绕梁只是想让她心情好点。

“到底怎么回事,担心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手术失手,出事了呢!”许绕梁轻声问。

顾星北关上门,拿出手机,插上了耳机,然后什么也没说就递给了他。电话录音是许绕梁之前教给她的方法,为了保护自己的权益,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纠纷,和患者及患者家属的通话录音有时候也能作为证据,虽然这方法不怎么坦荡,但是许绕梁提醒她多次,她也就记下了,顾星北自问多年工作尽心尽责、问心无愧,她也没遇上别人口中那些难缠的家属,在大部分她经手患者心目中,她是个负责人通情理的好医生。今天上午那通电话里,她听到前几句之后就觉得情况不理想,所以下意识地按下了那个录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