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被踹开时,田蛮正搂着新得的美人,同数名族人大肆畅饮,寻欢作乐。

巨野、通淮等地被大水淹没,良田屋舍尽毁,百姓无家可归。东郡、东海郡及济南郡太守亲往河堤,家人、族人各自领命,遇水袭来,无一人退走。

遇灾郡县有豪强--奸商趁机为祸,亦不乏出粮出人、共度灾难的行商富贾。

反观旧河道以北,因未受水患侵袭,田亩丰产,家宅无忧。遇天灾至,多数豪强全无仁心,非但不救助灾民,反而趁火打劫,勾结奸商哄抬粮价药价并以次充好,用掺杂泥沙的旧粮换走新粮。

这且不算,更有数家泯灭良知,丧心病狂到同贩僮者沆瀣一气,掳掠灾民,迫庶人为僮。有不从及逃跑者,竟是直接打死,尸体丢入河中。

从黄河改道、水注巨野至今,短短三月之内,单鄃县田家,掠得的田僮即有千人之数,推及诸多豪强,数量可谓触目惊心。

田蛮是田氏家主,田蚡的族兄。

早在景帝年间,因刘彻被立太子,王娡封后,田、王两家皆得天子赐地。

其后王信封侯,地改封邑。在朝廷南征,拿下闽越和南越之后,王信的封邑随之扩大,现如今,已是当初的十数倍。

不过新增土地都在百越,在不知底细的田家人眼中,俱为蛮荒之地,并不值得一提。

田蚡倒是知晓内情,对这些能产粮植柘的土地很是眼馋。

奈何他身无爵位,官职卡在中大夫,数年未有升迁迹象。哪怕王娡成为太后,搬入长乐宫,以刘彻如今的态度,也帮不上多少忙。

不想连中大夫都做不成,再是眼热,他也只能站在一边,看着王信大把赚钱,王氏一天比一天富裕,没有丁点办法。

然而,天子没有赏赐,不代表田家私下里没有动作。

从景帝朝至今,田家借王娡之威,没少在乡间做“市田”“置地”的买卖。只要是田蛮看上的良田,想方设法也要弄到手,而且都是“低价”市得。

因苦主不上告,且有合法契,即使猜到其中有猫腻,官寺也无从查办。

并非所有人都具备郅都的魄力,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宁成的狠辣。如果酷吏是常态,就不会被史官做特别记录,单独成章节。

民不举,官难究。

加上田蛮得田蚡指点,明面上从未闹出过人命,而且行事阴损,以微薄利益收买苦主的族人和乡邻,使得对方上告无证,求援无门,数年如一日做着恶事,竟始终安枕无忧,未曾被追查问责。

随着田产越来越多,财富越聚越厚,田蛮的胆子也越来越大。

这次黄河水徙,旧河道以南遭遇水患,田蛮心生贪念,联合数家豪强,罔顾人命,做下诸多恶事。

哪怕得田蚡来信,知晓长安派下赈灾使,随行有五千兵卒,田蛮仍不打算收手。只在表面上略有收敛,做一做样子,暗地里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愈猖狂。

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明知朝廷赈灾使抵达,田蛮仍是利欲熏心,如蚊蝇见血不知收敛,派人同贩僮者见面,欲再市一批田僮。结果就是被赵嘉抓个正着,证据直接攥到手里。

田氏子弟被反扭双手,刀锋抵在脖颈,当即如一滩烂泥,问什么招什么,半点不敢隐瞒。

“鼠胆,怂子!”

见他招得利落,该说不该说全都往外说,更将同来接人的两家说成主谋。后者勃然大怒,哪怕被按在水里,仍是拼命抬起头,对其破口大骂。

贩僮商人心知自己做得是黑心买卖,如今被抓住,下场绝不会好。左右都是死,反倒是相当镇定,遇赵嘉问话,恬不知耻讲起条件。

“放过我家人,我便招供。”

朝廷禁止贩奴,一旦被查获,势必从重处罚。是否涉及家人,则能斟酌考量。贩僮商人知道自己跑不掉,却想为家人求一条生路,身后留存一条血脉。

“放过你家人?”赵嘉被气笑了。

“口口声声家人血脉,你可知被掠的百姓是何处境?本为庶人,却要沦为僮奴,亲人离散,命不得自主!”

“你手中的铜钱,你家人吃的饭食,穿的衣物,住的屋舍,都是他人血泪!”

“无辜?”

“心安理得享得种种,有何颜面提无辜二字?!”

赵嘉越说越怒,索性跃下飞舸,几步走到贩僮者面前,单手攥紧他的衣领,将足有一百四五十斤的男子硬生生提起来,手指被救出的女子孩童,怒道:“你睁开眼睛看看他们!你胆敢再说无辜二字,我就将你捆在架子上,先割你的舌头,再将你千刀万剐!”

贩僮者面色惨白,被吓得当场失禁。

赵嘉一把丢开他,命人将市僮的豪强子弟和健仆捆在船身两侧,一路拖着向前,任其呛水扑倒,只要不被淹死就成。

“带路。”

对于赵嘉的命令,田家子十分配合,另外两人却是一动不动。

公孙敖大怒,挥起刀鞘就要往下砸。

赵信拦住他,抓住一人的髻,当场将他按进水里。任凭其如何挣扎,手中力气始终不减。认为差不多了,将人提起来,待缓过两口气,再一次将人按入水中。

换做以往,这都是豪强惩治田僮的手段,如今因果循环,全都报应在他们自己身上。

赵嘉不说停,赵信就不停。

几次同强敌厮杀,从刀光剑影中活下来,面对此等恶人,少年们从不会心慈手软。

目睹同伙一次又一次被按进水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挣扎逐渐减弱,余者终于胆寒,颤抖着跪在水中,愿为赵嘉带路。

“早点合作多好,省得麻烦。”赵信冷笑一声,松开手,踢了踢半死不活的豪强族人,冷声道,“起来,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