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圣武三年,国泰民安。 晚秋的夜,丝丝的凉,周京中最繁华的长街后巷,有一排连着的三层小楼,楼前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楼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嬉笑声在夜里传出去老远,楼下站着个年轻的小倌穿着单薄,正在招揽客人,这出了名的逍遥楼,就算舜华来到这个女尊男卑的世界十几年了,还是看不惯。 姚舜华一身素衣,站在逍遥楼下,整个人都被楼上的光晕笼住了。 她本就相貌出挑,平日在刑部办案,自有一身风骨,单单往那一站,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很快,门口的少年们都围了上来。 “这位小姐怎么光站着不过来?” “别乱说话,这位是姚小姐。” “哪位姚小姐?” “舜华小姐你不会都没听说过吧?刑部新晋的姚司长,她的画像在楼里都卖到二两银了,你没瞧过?” “啊是那个姚小姐!今天什么风把小姐吹逍遥楼来了,是要来找乐子嘛!” 少年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笑着,有一个人甚至大着胆子来拉她衣袖:“小姐跟我进楼里啊……” 舜华轻易就摔开了他的手,还反手往外虚推了推,示意他们退后,眉眼间都是疏离的清冷。 “郎君们自重,舜华是来办案的。” 舜华的确是来办案的,有人报官说逍遥楼的柴房里死了个人,据说死者的死法跟月前连环杀人案的手法一样,她立即赶了过来。 很显然,她的拒绝并未轻易劝退少年们,他们拥簇着她,好奇又热情地看着她,也不怪他们不肯放过一丁点的机会,姚舜华虽然官职不高但她在京中是真的很有名。 这个世界男多女少,女子为尊,且一妻多夫多是早婚,舜华年少时期就提倡一妻一夫,她才好,模样也好,待男儿尊重体贴,传闻她身边的人都规规矩矩,连个通房小厮都没有,入职之后更是一门心思扑在审案上,这样的女子堪称典范,所以她曾在京中的待嫁榜上很出名。 片刻之后,搬尸的衙役赶了过来,一行人匆匆进了逍遥楼。 楼里正是喧闹,台子上刚上了角儿,还没开始唱,台下一群人吆喝着在击鼓传箭,推杯换盏时是真嬉笑怒骂,玩闹不已。为首那人身着锦衣,偏还是个少年儿郎。他不仅是有俊美的容颜,还有与人不同的气度,美服华冠在他身上统统都是陪衬,颜面上就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凉薄痞坏之感,那传过来的短箭被他随手一丢,正中台上的鼓面,咚的一声。 他本就风华绝代,动作间身上的玉石微微晃动,更添几分贵气,众人纷纷叫好,一副欢乐景象。 舜华路过,问了柴房在哪,似乎没注意到台下的轰动。 紧接着少年又拿起了一团彩球,随手抛了出来,说来也巧,那彩球圆滚滚的,砸在鼓上之后弹飞了,刚好滚落在了舜华脚边。 舜华顿步,她浅淡的目光朝那人瞥了一眼,随即面不改色地绕过。 后院相对安静一些,到了柴房前更是有一种诡异的幽深感,舜华快步走了过去,柴房门开着,里外都亮着灯,一个青衣男子站在门口擦着手。 舜华上前:“盛律,什么情况?” 盛律是邢狱堂的仵作:“身份很简单,他是逍遥楼里的恒哥,生前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做成了木偶样,但是脸上却是带着笑意离世的,跟之前的连环杀人案手法一模一样。” 舜华进屋里查看了一番,死者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眼睛被缝住了,身体被人摆成了虔诚的肃穆样,脸上却有着很明显的笑意。 她当即叹了口气:“他死的这当口,真是太巧了。” 盛律点头:“时间点的确可疑,连环案前几个死者,包括没法结案的林生一案,都是死亡以后被移动到各家祠堂,恒哥我仔细检查过了,他就是在这柴房死的,死后一直躺在地上并未有人移动过。” 舜华叹了口气:“林生案牵扯太多,现在不能结案是真的。” 三个月前,京中陆续离奇死了三个人,三人都是男子,被人缝住双眼,挑断手筋脚筋,摆弄成跪拜的木偶模样,随机扔在各大家祠堂当中,女皇责令邢狱堂尽快破案,没想到不等破案就迎来了第四个死者林生,经查他是右相之女徐冉的相好,案发日二人还有所争执,徐冉曾当街拔剑声称要杀了他。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发现其他三个男子与徐冉都有些微妙的关系,就在这个当口,第五个死者恒哥出现了。 左右二相分别给邢狱堂施压,都想快些结案,但是他们的目的却正相反,一个要快速结案,还徐冉的清白,一个也是想快速结案,定徐冉的罪。 舜华知道,现在凶

手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一旦结案,邢狱堂就变成了朝中争斗的利刃。 “现在有任何蹊跷都值得怀疑,也许是来不及移走也说不定。” 盛律指了下前楼:“这得感谢侍郎大人,他在逍遥楼,是巡视的侍卫队发现了柴房里的死者。” 舜华:“……” 她摆手示意衙役进去收死尸,完全不想听见那个人的名字。 眼看着衙役们进去收拾现场,盛律知道能交差了,神情也放松了下来:“来的时候不会没看见吧,咱们侍郎大人,就是你家小顾大人请了些同僚在逍遥楼看戏吃酒呢!” 舜华当然看见了,盛律口中所谓她家的小顾大人顾九奚,原本应该是郡王府尊贵的小公子,据传他出生后是因为奶娘的疏忽,在战乱时候被抱错了。 他前十六年都是山匪,虽然连个大名都没有,但跟着养父平了十几个山头,舒舒服服地在山头上面当他的公子爷,就在月前,朝中派人招安的时候不知怎么查到了他的身世,女皇命人将他迎进了京中。 顾九奚亲生爹娘早都战死了,这郡王府的现任孙儿虽然是假的,但他和右相之女的亲事可是真的,真孙儿是个山匪一点男德规矩没有,面对着抱错孩子这种事,老郡王只觉丢脸,对顾九奚只有些许愧疚之心,但却是亲近不起来。 爷孙不和,也是这小山匪到京后不服管教,言行粗鄙,做过不少荒唐事,女皇送了几个太傅名师过去教导,结果他野性难驯,三番五次闹得郡王府鸡犬不宁,老郡王隔几日就要入宫哭诉一回,顾九奚原本是要离京一走了之的,直到上个月,他十七岁生辰醉酒之际,在宫中撞到了舜华。 于是,在他的无礼要求下,舜华得到了女皇的乱点鸳鸯谱,亲自赐婚于二人,当即在宫中主婚,让他二人成了名义上的夫妻。就这样,她作为郡王府补偿人家的工具人,连说不的机会就没有,就多了个夫君。 非但如此,女皇还将顾九奚直调到了刑部,成了她的顶头上司,非要压她一头,个中缘由只有邢狱堂在场的几个人知道。 盛律在场,他这声小顾大人,确实是打趣。 顾九奚那般行径早就天下皆知,他这刚到刑部,有名无权,不少人不自觉地轻视他。 舜华垂目:“大人即是大人,说什么小顾大人,你这话在我跟前说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在别人那胡说。” 盛律与她共事这么久,当然了解她的为人,知道她也是担心自己惹出口舌是非,顿觉亲近很多,低下了眉眼:“跟你说笑,我跟别人能什么都说么。” 舜华见他浑不在意的样子,知道他没往心里去:“尤其是……” 盛律心领神会,接下了她的话头去:“尤其是不能在侍郎大人面前说,我知道。” 他脸上还有笑意,可惜这笑意还不及眼底,一道冷冰冰的少年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我忽然就想听听了,什么话不能在我面前说。” 二人齐齐回眸,一道消瘦的高挑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顾九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来,他酒色微醺,身上还有淡淡的酒香味道,显然是刚喝了酒,盛律连忙上前见礼:“侍郎大人。” 舜华心惊,也向前一步:“没想到大人也在这里,既然大人有空,不如借一步说话,探讨一下此案如何结案。” 她刚才明明就看见了他的,还在说客套话,一口一个大人,倒是疏离的多礼,顾九奚站在了月下,负手看着二人,眼帘微动:“你不必岔话,我就现在就想听听,谁跟谁是自己人,谁是别人。” 特意提了别人二字,那也就是说,盛律的话其实他都听见了,顾九奚早年过的都是刀尖上的日子,本人戾气极重,一向是眦睚必报,这也是舜华警告盛律的原因之一。此时月光柔和,他身上浸染了一层银白,本来美景美人怎么看怎么美,他并不像传言那般粗鄙,反而……反而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盛律浑身发冷低着眉眼怎么也不敢抬头。 舜华知他危险,忙劝:“只是一句玩笑话,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大人?”顾九奚淡漠地看着她,“怪只怪你轻视这桩婚事,不然怎么接了圣旨,成婚至今却始终未送信物过来,也并未昭告天下,旁人只道你不愿意,才拿此事打趣。” 赐婚是临时起意,虽是女皇主婚,但舜华几乎是懵着拜的堂,她没有送信物给男方,在宫中过了一夜之后有些不知所措,回府上也跟家里人说了,婚房简单装饰了下,也按着女皇的意思去请新郎君了,但他始终未登门,她权当是没有这回事了。 顾九奚胜任侍郎之后,很少到刑部来,舜华从不提及,旁人自然认定她不愿意,即使是五品侍郎也让人轻视了,确实有她的原因。 舜华无言以对:“你确定要在案发现场说这个?”

顾九奚冰冷的目光又看向盛律:“他奚落本官,失礼在先,那你是非要护着他了?” 短短月余未见,他言谈间去了些粗鄙,反而更加犀利了,舜华头疼,随即从颈间取下了随身多年的珊瑚玉,两手捧到了他的面前:“天赐良缘,哪个敢轻视,此物是我亲手打磨,世间只此一件,郎君收下,日后自然夫妻同心,别个胆敢轻视郎君,必当不让。” 顾九奚神色稍缓,抬手接过珊瑚玉仔细端详,这块玉是两条鱼首尾相连的模样,稀奇的红粉色渐变,十分漂亮,他随手挂在腰间做个配饰,找回了些许面子,算是接受了。 月色温柔,连着那块玉的颜色也柔和许多,少年总算没有再为难盛律,直接将人放走了。 舜华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这口气到心底,顾九奚又是说道:“既然舜华君这么有诚意,那我与你去府上看看婚房吧。” 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