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爷先望一眼自己被毁得七零八落的阎王殿,再瞄了瞄躲在犄角旮旯发抖的诸鬼差,阔步行到自己幸存的案后,以案上镇纸重拍案面,大喝:“元慕阳,你好大的胆子,本王念你身有功德,又阳寿未尽,方准你还阳。你非但不知感恩,去而复返,还带人毁坏阴司。你可知单是你此项罪过,就足以抹煞你先前所积所有功德,并判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元慕阳拱手一揖,“阎王准在下还阳,在下不止是感恩,而且是非常感恩。在下去而复返也不是有心捣乱,只因在下走时忘带走妻子。至于毁坏阴司的罪过,在下一介凡人,怎毁得了阴司神物?”

非他有意推诿,而是,他也很意外好不好?谁能想到他只不过是对着阳光摁了摁那只当真转动的眼睛,便一个天昏地暗,置身在这阴冥之界了?而且,身后这位,不管不顾,一径叫着咆着四处撂蹶撒欢,单是一只粗绒绒的尾巴就不知扫倒了多少根柱石链条,更遑论那四只大爪和巨型身子所造成的碎坏损毁话说,这到底是一只什么东西?

“哇,好可爱,哇,好可爱,我要抱!”远远地,春眠一路跑来,两只眸儿被兴奋撑得圆圆大大,扬着两臂,投怀送抱而来。

元慕阳立刻便开放出胸怀,迎接自己的心头肉回归原位。随着她越来越近,他脸上笑意也愈勾愈深,指尖一径触到了小人儿飞扬起的裙角

“好可爱,好可爱,这么大的猫,我第一次看见!软软的,真好抱!”春眠的小脑袋完全埋进了相公身后的庞然大物的毛发里,虽然两只手合起来也揽不到那个粗硕颈子的五成,但仍抱得不遗余力,“这么大一只猫,好可爱,眠儿喜欢!”

元慕阳的俊脸黑得可以媲美奈何桥下的深幽河面。

而那只被唤大猫连一干无常鬼差甚至诸判官也不敢靠近的凶兽,居然会乖乖被人抱,甚至在那只小脑袋在自己颌下拱来拱去时,喉间还发出享受的呼噜声响。

“它是”阎王搜罗着脑里储存的所见所闻,当觑见那双兽眼中一闪而过的幽绿深光时,蓦地记起,“巫族神兽?它是巫族的神兽!”

“巫族?”绿衣判官惑然,“是那个自成天地,生死俱不受我们所囿的世外巫族?我们与他们向来是各安其事,互守规则,怎么会惹来这只庞然大物?”

“而且。”黄衣判官道,“据闻这巫族神兽善咆易怒,非其所认定者不能接近。它怎能任元春氏如此接近,而喊它作‘大猫’?”

吼——

庞然大物张开血盆大口,对准黄衣判官所在之地便是一嗓巨吼,宏大气流直把后者掀翻在地。显然,黄衣判官惹着了它善咆易怒的庞大心灵。

“大猫,你吓死我了,吵得好大声!”春眠娇软抱怨,在抬起头有了更大发现后,笑串如珠,“你的眼睛是绿色的呢,好漂亮,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可爱的大猫!”

刚刚爬起来掸衣的黄衣判官好生哀怨:这只巫族神兽也太偏心了罢?元春氏一口一个“大猫”,它还能摆出一副享受嘴脸,他只是无意说了那两个字,便被它招呼了一顿,这算什么,重女轻男?

被重视的春眠犹不自知,“大猫,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你叫”

“它叫恚。”

一道雪影,陡然降临。

春眠倒吸一口气,也听到了整座大殿俱发出了一波吸气声浪。

“美人,大美人”她喃喃说着,放开可爱大猫,行到大美人面前,伸一根手指试碰那张雪做的容颜,欲确定是真人还是幻象。“是真的呢,大美人是真的!小日儿,大美人是真的!”

“哼。”元慕阳两眼本来直盯着妻子不放,她把脸儿撇过来了,他反而把头调开,并发出一个重重气音以彰胸中不乐。

“小日儿生气了?为什么?”这下来,春眠顾不得大猫和大美人,一下子便扑到相公怀里,“小日儿为什么生气?嫌眠儿在这里不回去么?可是,眠儿回不去嘛,我还以为你一定会找百鹞帮忙接我回去,我一直等一直等,等得焦急时便只能找判官大人消遣”

“哼!”红衣判官出声提醒她,这个倒霉被她消遣者还在。

“百鹞留下的香已经完了。”妻子小嘴如此这般的稍加解释,元慕阳当即便释然开来,有些委屈地道,“都怪季东杰那个庸医,他今日说你明日就会醒来,到了明日又会说明日会醒来,若没有他这样说,我一定会百般设法,也不会一日一日耽误了下去!”

“小日儿一定等得很急对不对?以为眠儿又像先前那样睡得春眠不觉晓了是不是?”春眠好大力地抱着相公,心疼他在这些日子所受的煎熬,“我已经想好了,若他们硬拖我去投胎,我一定问好去处,然后托梦给你,让你去把我抱回家里养着。然后,眠儿会偷偷不喝孟婆汤,不然眠儿如果不小心叫了小日儿一声爹,不是白白让小日儿占了便宜?”

元慕阳嫌恶蹙眉,“你要叫,我也不会让你叫!”

“嘻,小日儿还是喜欢眠儿叫你相公对不对?”

“知道就好。”

“唔,眠儿好想小日儿呢”说着说着,鲜红小嘴已向那两片薄唇嘬了过去

“咳!”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整座阎王殿,立时群咳齐发,群情煞是激动振奋。

春眠颦起弯弯细眉,道:“小日儿,你该把季东杰给一并带过来的,好给地府里的这群老头子们看看风寒,看他们咳成这样儿,好可怜。”

“他医资极贵,这群老头子们付不起。”

“卟~~~~”大美人笑了。听儿子儿媳说起这两人时,她还不相信会有恁般宝贝的夫妻,但眼见为实,眼前这一对的的确确的是奇异极了。方才,自己现身的刹那,连六根清净的阎王判官都看直了眼,独独这个年轻人,眼睛始终只是又气又爱地凝注着他家的小娘子。家里那个曾说,这世上只有两种男人见了她会无动于衷,一是瞎子,二是傻子。而这年轻人目明神聪,却全不在世上男从之列,妙,实在是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