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我会放在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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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
“小白。”
“师父……师父!您怎么?”
神念海洋里,白染虚渺的元神浮浮沉沉,恍惚间,师父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跨过来,悠远空灵。
“我来看看它。”
“它?”
“石头。”
“哦…它还好吗,师父,弟子无用,前段时日已将它控制的不错,可是…”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师父的声音啊,除了那人,白染从前最爱听的还是师父的声音,无情时字字冷如冻雪,和缓处又似四月暖阳,却极少听见师父这样空灵的声音的,这是极耗神念的传音,跨过两界,直抵心神。
“小白,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师父定是恼了自己,白染迷迷糊糊的想说什么,却不知是那碗药的缘故还是无尘随手放的安神咒,思绪总是理不清楚。
似是极远处飘来一声轻叹,一股清凉缓缓流过元神,转眼间已是一片乳白色的迷蒙空间,白染跌跌撞撞的踏进来,睁开眼适应了片刻,那是…师父的一点元神吗?
林夕慢慢转过身,漆黑的瞳仁里三界万物明明灭灭。
“多谢师父出手相助,只是,只是弟子这伤,实在是有旁的用处的。”的确是可与他抗衡的容貌,白染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都是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星辰,师父的眼睛里是万物,那样宏大又那样渺小,三界,天地,神魔,还有一粒微如尘埃的,是自己。
“离风还教了你什么?”林夕轻笑一声道。
见师父似乎心情不错,白染渐渐放下心来,一五一十的禀报了。
“总之,师父,我很开心,他说要与我成婚。”少女柔软的长发黑的发亮,第一次因为欢喜流露出那样温柔的笑。
“元崖的小七么,我曾见过一次。”似是陷入回忆,林夕想了很久, “小白,若是有人告诉你,你与你此刻所钟爱的那个人,你们不会有美好的结果,你会怎么办呢?”
“师父?”整颗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白染有些慌乱,“师父是知道什么还是预见了什么?”
林夕把目光放回到白染身上静静看了一会儿:“没有。只是想到一位故人。那时他们和你一样,初见即生欢喜,以为会是一生的好时光。”
故人?师父少有这样的时候,白染稳了稳心神:“或许修行的尽头真的有神明可以通晓一切的过去和未来,但弟子愚钝,只知当下心头那一点欢喜,实在是比什么都重要。”
林夕看着她,笑了。
“小白,带着‘它’,这一生你不大容易,别后退,别妥协,相知相许的每一点时光都值得珍惜。”
“师父……”
林夕挥挥手,身形渐渐淡去:“凡间不错,天上容不下的,这里容得。”
乳白色的空间渐渐如雾般散去,师父这次传音入神似乎别有深意,是为了魔石还是什么?白染摇摇头,即便随行千年万年,她与离风也从未真正弄清师父的心思,师父待他们不错,只是许多事仿佛很早以前便被锁住了,说不清也讲不明。
当下她更关心的是,被师父随手那么一救,自己一身的毛病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这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在神仙面前没病装病吧。也不知他此刻是否还在,神念虽已恢复,白染却也不敢放出去随意打探一位上神,侧了身子右眼悄悄掀开一条缝,一角白衣在侧,他果然还未离去。
白染重新闭紧了双眼,神念沉入体内能听见心跳的砰砰响,有一点惊慌,还有一点甜蜜。离风撤了,眼下只有靠自己了,排除杂念,白染静静调息了片刻,要仔细想想该怎么做才是。
无尘低头看了看她微颤的双睫,脸上已经红润如初,周身气泽敦厚绵长,恢复的竟这样快。不过,她的天赋一向很好。
把手伸到她额头上,放出一缕神念仔细探了探:“看来再调息几日便能痊愈了。”
果然还是瞒不过,白染睁开眼:“是师父传音入神出手相助。”
“传音入神,还能给你疗伤么?看来你的这位师父很不简单。”
“师父他,呃,是黑暗纪元时期的上神了。”他都不想说点别的吗?比如之前说的要与我成婚的事,究竟是……
“原来如此。但还是没有办法帮你解决体内的隐患吗?”
“这魔石的来历比黑暗纪元还要久远,所以……你都知道了?!”也是,自己那时的虚弱之身怎么经得起一位上神的探查。
“嗯。”
白染看了看他。一张脸好看的让人既忍不住不看,又不敢长久的看。
“既然你说要与我成婚,那么有些事我是该提前和你说明白的。”没来由的一阵伤感,白染不再看他,低着头捋顺一头乌发,“先前我曾与你说过,我是灵族族长白禾的长女,一族的公主,也正是因为这个显赫的身份,招来了许多麻烦和枷锁。能嫁给一位龙族的子嗣,是多少神女仙子梦寐以求的事。凡人将我们看做神仙,我们也这样自居,可说到底,我们不过也是修行路上的苦行者,师父曾说过,人、仙、神、魔本无不同,不同的不过是称谓,人之上有仙,仙之上有神,神之上是什么,我们和亿万生灵一样去仰望去探索。”
无尘一向是个安静的,安静的修行,安静的生活,安静的能听到空气中每一粒微尘漂浮的声音。可他此刻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少女,轻声低诉的每一字都穿透他的壁障。
“但我从不这么想,嫁给一位帝子,我从不这么想,不是我自持身份,是我从来没有精力去想这些。我的出生或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天生的神子仙女,百岁开蒙,七千岁成年,我开蒙的那一年,学的第一道术法,便是唤火咒,你知道的,最简单的那种,那时族老们都说我的根骨极佳,我的确没有让他们失望,第一次施展,就成功的唤出了一道火焰。”似是极其可怖的画面,白皙的双手捂住面庞。片刻后,又放下。
“那是很厉害的火,一瞬间就遍了周身,族老们无法压制的厉害,是爹爹救了我,他救了我的性命,却不能扑灭那火,它在我的每一处烧,从元神到骨血。”白染抬眼看了看他,他很认真在听,笔直的坐在云床的一侧,白染觉得有些难过。
“它了七千年,我痛了七千年。”白染停顿了很久,很久之后,“成年礼过,我遵人皇旨意下凡历劫,这里我曾与你说过,爹娘尽全力将我安排到修真大界的正统门派,许我一世安稳人生,却不想那火如影随形,我那唯一的一次凡世行,真真是极尽悲凉又峰回路转。最无望的时候,我遇见了师父和离风,师父告诉我,我体内嵌有一块魔石,魔石里孕着鸿蒙之初显化的一缕天火,它曾被一个功参造化的大能制进了一套祖器里,后来那套祖器被它的主人毁了,这石头曾吸收日月精华孕出了灵性,机缘巧合投在了我体内,我压不住它,它便一直焚着。后来六十年过,我重归仙位。至此,才算是弄清楚这一生的折磨究竟缘何。师父是我今生与爹娘并重的至亲恩人,他传我术法赠我至宝,在师父和离风的帮助下,我才渐渐控制住那火,甚至学会利用它来修炼。此后的几千年,离风他想尽办法逗我开心,让我走出那个深渊噩梦,带我去人间游历混玩,一万四千年,我才算稍稍有些好转。”
白染转过头看看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扯住了他一角衣袖:“你知道吗,我最绝望的日子。那时我在人间历劫,天火爆发,我曾与你说过的那人,他就像一个…”少女轻笑了一声,“就像个神仙,突然出现,他救了我,照顾我,告诉我无论如何要活下去,我信了他,依赖他,在每一个梦魇的午夜抓紧他。就像突然出现时那样,在我以为他会陪伴我一生的时候,他突然就离开了,再没回来。我后来经常想,我不是不能接受分离的。我只是很看重也很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他叫我等,我便等了三十多年,你晓得的,对于凡人来说那是很长久的时光了。可是他做什么要骗我呢。三十多年,我又何止等了三十多年…”
无尘依旧笔直的坐,眉头却微微皱起,白染慢慢松开手。
“总之,我要和你说,我体内有一块魔石,魔石内的天火源源不断,如今我用师父赐的焰魂诀压制它,但前些日子离风与我说这焰魂诀只是残篇,长久修行极损元神,故此我才打算利用那寒潭的至阴之力来压制天火,没想到这寒灵玉髓修行起来也是不易,自然,也正是如此,才有后来与殿下的许多事。我…不敢保证它能长久的被我压制,我会尽全力,但或许还是会有一天,我终会被它焚成一捧灰烬。你……”
无尘伸手搭住她冰凉的指尖,止住了她的话:“我都明白了。我都明白的。”
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