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被这种场景震慑到的还有一旁正在死守的魏国士卒。

在辽国骑兵冲过来的时候,那种无与伦比的冲击力与杀伤力让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就陷入了绝望,根本没有人或物敢挡在冲锋的骑兵面前,他们眼睁睁看着骑兵洪流冲过了一层又一层防线,甚至冲到了军阵的腹地--可下一刻他们就看到无数的骑兵和战马栽倒在地,被无形的力量夺去生命,死得比之前那些拦在冲锋路上的步卒还潦草。

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看到拿着那种武器的是魏人,是刚才一直在后方休整的督战队,他们还能看到前方死去的辽人与战马堆成了一片,看到原本势不可挡的后续骑兵们根本没法避开只能迎头撞上,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面对这种从未打过的仗,和不知怎么死去的恐惧,辽国骑兵抓狂了,及时刹住的骑兵们疯狂催动身下的战马离开原本的冲锋路线,发疯一样地挥舞手里的马刀,却根本没法威胁对面那些拿着奇怪武器的士卒,一道道身影接连倒下,个别聪明的已经开始丢弃马匹,迅速远离这片让人胆寒的地方。

负责正面冲锋的辽国将领是武吉,他的骑射哪怕是在辽人之中也是顶尖,但没有身先士卒带兵冲锋的习惯,这无疑救了他一命--身处中军的他听到了前方连绵的响声和惨叫,也很快就察觉到了整个阵形的停滞,当他好不容易带着中军沿着前锋骑兵开辟的道路冲到那片修罗场时,看到的便是噩梦一般的景象。

“天啊”

注意到对面那些躲在连绵路障拒马后的士卒从容地做着一系列动作然后瞄准,而自己身边的亲卫在对面那种奇怪的武器响过后就直直栽倒在地,武吉浑身一抖,死死勒住马缰想要避开,可下一秒他就感觉右颈一阵剧痛,伸手去摸时,只感觉到满手粘稠的鲜血和几乎撕裂脖子的伤口。

跟随萧奇数十年,从草原征战到大魏京城的武吉没有能够成为第一个立下大功攻进京城的人,却很不幸地成为了第一个在这场战争里阵亡的辽国高级将领。

主将身死,已经陷阵且被拦住的大军立刻崩溃,所有辽国骑兵这才发现刚才顺利过头的冲锋不过是魏人的陷阱,如果再不想办法离开这里,他们也会像之前那些同袍一样,被那些卑鄙的魏人用闻所未闻的手段夺去性命。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欢呼,振奋人心的喊声响彻了整个阵地,无数步卒围了过来,死死拦住了这些想要调转马头的辽国骑兵,与此同时军阵后方的两侧也响起了连绵的枪声,不难想象这里的场景很快也会在那边上演。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哪怕是那些随时可能身死的步卒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五千人的督战队,原来根本不是只会对同袍下手逼他们死战,然后自己躲在后方的窝囊废,而是将军一开始就埋好的杀手锏!

之前的惨烈,所有的厮杀,防线的撕扯,中军的前压,都是为了这一刻--被引出来的整整三万辽国精锐骑兵不仅没有完成他们最擅长的冲锋破阵,反而被拦在一开始就为他们准备好的死地,撞了个头破血流!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目光投向了那面飘扬的帅旗,士卒们既敬且畏地看向白马上那名年轻的将军,谁也没有想到,明明是不可能赢的场面,却真的被他以身入局胜了辽人半子。

而在顾怀身旁,已经被眼前一面倒屠杀场景震住,连手里的大戟都微微下垂的王五喃喃自语:

“原来是这样用的”

“五哥,那到底是什么?”魏老三的话语也有些不利索,“太狠了”

“之前好像听将军提过,叫火枪,”王五说道,“去江南之前将军就一直念叨这事,当时我还觉得未免太过异想天开,没想到真的弄出来了难怪前些日子将军和那些国子监士子都神神秘秘的,还让我拿着拆开的图纸去铁匠铺仔细盯着,不能出一点差错。”

“那是陈平?”魏老三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这些兵是他带的?”

他和王五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这些士卒的来历。

神机营。

将军还真是算到了一切难怪神机营来到京城后一直窝在独立的军营里不动弹,一点消息没传出来,从江南被调来的陈平也从不在人前露面,原来都是为了今天。

两人都沉默下来,继续看着前方那些已经被吓破胆的辽人骑兵们被狼狈扯下马乱刀砍死、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然后渐渐力竭的场景,下意识想到了如果把对面的那些人换作自己,能在那些火枪的阵列射击下撑过多久。

答案好像很明显。

“看来以后练武是没什么前途了,”王五有些意兴阑珊,“连一个普通人拿着这东西都能有这样的威力,咱哥俩上了战场也是说死就死的事情。”

“五哥,也不能这么说,”魏老三认真道,“我看了,又要往管子里塞东西,又要瞄准,打完之后还得重来,有这点时间还是够咱们杀个来回的。”

王五看了他一眼,朝着后面的顾怀努了努嘴,意思是将军还这么年轻,鬼知道以后又会摸出什么东西来?

“还好咱们是跟着将军在打仗,如果将军是辽人的将军,那真是”魏老三挠了挠头,“我现在算是知道五哥你之前为什么说跟着将军闲不下来了,这种场面,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能见到。”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心有余悸地移开了视线。

跟提起斗志努力厮杀的魏国士卒比起,此刻远处正在等待着胜利的萧奇再不复之前的运筹帷幄云淡风轻模样,反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三万精锐骑兵冲击一个背靠城墙无处可逃、士卒之前说不定还在哪里种田的军阵,没有预想中的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也就罢了,反而陷入了防线交织而成的泥潭!

他已经知道那片阵地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越是反复从斥候口中听见那些话,他就越是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一种新式的武器?一种比长矛还短,比马刀还轻,可以反复射出肉眼不可见的弹丸,远距离取走骑兵性命的武器?

那些以前纵横天下的辽国骑兵居然被吓破了胆?面对天雷火炮都敢冲锋的他们,如今甚至宁愿去和步卒厮杀,也不敢再提起勇气冲一次那片阵地?

他已经不敢去想有多少战损了,也再也顾不得风度,骑在马上挥舞着马鞭,气急败坏:“撤兵,撤兵!”

旗兵挥舞着旗帜,萧奇深吸一口气,再度回顾了这莫名其妙的一仗,这才发现对面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在等这一刻,之前所有举动,都是在做给他看!目的就是为了引出这三万骑兵,然后在这看起来岌岌可危的京城前方打一场大胜!

萧奇感觉自己的脸皮涨红得发紫,自青年起,他袭父亲军职,替陛下四处征战,平草原,定幽燕,魏辽边境斩获无数,横扫天下,无人可挡,如今却在这里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想起昨日行军到达京城城下时的意气风发,开战前的踌躇满志,他相信这座宏伟的京城会臣服在他的马鞭之下,相信自己会与陛下一同开创天大的基业,和陛下一同名留青史。

然后对面那个将领给了他一闷棍,将他彻底打醒,并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萧奇,醒醒,该起床了,打仗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