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兰府出来,已经是暮色沉沉,饶是初夏,也已经有了淡淡的暗色。一线极为单薄的上弦月出现在天边,淡淡的月华与暮晚最后一抹余晖交相映衬,将整个大地抹上了一层银红的色彩。

骡车吱呀作响的走在乡间小路上,赶车的崔三爷笑得合不拢嘴。

今日他拉了一天的货,虽然腰酸背痛,可心里头却实在快活:“后日便是端阳节,不少商家赶着进了些节礼过来卖,故此今日接了几单大买卖。”

卢秀珍坐在车上,听得有些心酸,崔三爷拉一趟车不过十多钱,便是拉几趟,载得满满,一日顶天也就挣上百来,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反而担忧没生意:“我这身子还能动呢,赶个车出来总不能空闲着不是?空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要是每日都能像今日这般,我再累也不算啥。”

拍了拍骡子,崔三爷蹙起了眉头:“只是我这老伙计腿脚可没以前好了,还不知道啥时候要给它添个新同伴呢。”

一头骡子要不少钱,板车有损耗,挣到手中的银子平摊下来一个月不过一二两,可崔三爷却觉得很是满足,卢秀珍望着那个略显单薄的背影,心里头有一丝丝怜悯,崔三爷四个儿子,娶媳妇的银子都得从骡车上来,现儿老大新近给他又添了个孙女,多了张嘴巴吃饭,日子又紧巴些了。

若是她的花店开起来,她一定要雇崔三爷的车,让他额外多点收益,这也是少数人先富起来带动全村人致富吧。

“对呀,后天就是端阳节了呢。”崔六丫惊呼出声:“二哥,你们要过生啦!”

崔老实一家,每年端阳节就会有六个人一起过生,崔老实和他捡来的五个儿子都是五月初五,故此这一日算是崔家的大日子,只不过崔老实家里穷,到了端阳节,也就是包几串红枣糯米粽子,一家人甜甜嘴巴而已。

端阳在大周算是重要的节日,崔老实得要去给崔家老娘送节礼,每年都要买五色丝线的福字,准备一篮子咸鸭蛋,一篮粽子,另还要一两百钱权当心意,这对于贫困的崔老实一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可崔家老娘丝毫没有心软的意思,而且即便崔老实送了节礼过去,她都没让崔富足与崔富裕留着弟弟在家里吃上一个热腾腾的粽子。

“我们家可是包了肉粽的,怎么能让三弟占了便宜去。”崔大婶很赞成崔家老娘的做法,虽然每年端阳节里她家的肉粽屈指可数,但她觉得就是绿豆芝麻粽子都不该让崔老实吃——自家还有这么多人要吃哩。

好在崔老实不计较,而且也不喜欢到两个兄长家吃饭,众人的白眼让他实在有些不舒服,还不如回家跟婆娘孩子一块儿吃红枣粽子。

今年的端阳节,可大不一样了。

家里现在有不少银子,再不像以前那般紧巴巴的,更何况是卢秀珍当家,她不像崔大娘一样板着手指头过日子,该用的就要用,挣了钱就该花,留着几个死钱到手里没啥用,只有花了钱才想着要挣钱。

初三晚上回家,卢秀珍就跟家里人商量:“爹,娘,明日一道进城去买东西吧。”

“啥?”崔大娘放下碗:“买什么东西?”

“端阳节来了,总得买点东西过节啊,更何况是爹和弟弟们的生辰,不该给他们送些生辰贺礼?”卢秀珍对于崔大娘的反应早就心中有数,见着她的诧异模样,只是淡淡一笑:“今年咱们挣了些银子,手头宽裕了,总该要添置些什么了。”

“秀珍,可别大手大脚的用,钱要用在刀口上。”

虽然不当家了,可崔大娘依旧有些担心,秀珍啥都好,就是花钱没节制,偏偏她还能说出一大堆道理来花钱,唉。

“娘,我知道哩。”卢秀珍笑了笑:“可是挣钱不花也没意思呀,只有会花钱,才会去挣钱,您说是不是?”

旁边崔五郎已经跳起来附和:“大嫂说得没错,咱们不能光是挣银子,不花银子嘛!大嫂,这次我要买件跟二哥那样的长衣裳,要长的!”

崔大娘白了他一眼:“要长的干啥,不好干活!”

“二哥穿那长衫显得……”崔五郎摸了摸脑袋瓜子:“显得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看着可神气了,我也要穿长衫,也要像富贵人家的公子,大嫂你可不能偏心!”

端着碗吃饭的崔二郎心中一颤,一丝丝的甜。

大嫂偏心?他忍不住偷偷抬眼朝卢秀珍看过去,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异样的神色来,只不过他左看右看,却看不出她的脸色有什么不同。

“五郎,那次是大嫂没先问过你们,真是不好意思了。”没想到这崔家五郎还有些志气,心里头也想着要大富大贵呢:“明日大嫂带你去江州城,让你自己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