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夫同样也不会。

“父亲,那个甘棠令真的如此重要?”等晁错走开,周韬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要知道,虽然有史以来,御史大夫跟丞相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但最起码,表面上还是要维系将相和的局面。像今天这样,御史大夫大摇大摆的来找丞相摊牌,这在过去,极为罕见,即便将来也未必能出现多少次。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民之大事,在食与货!”周亚夫淡淡的说出这句先下已经广为人知,耳熟能详的名言,然后反问道:“官之大事是什么呢?”

“迁与免,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了!”周亚夫意味深长的道:“当初北平候行以考计科最,其威权甚至一度与君权平行,甚至有官吏贵族,不惧天子责罚,就怕为丞相惩戒!”

“且治政之道,首在得人,孟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谁是甘棠令,谁就得道多助!”

周韬听完,脸上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他终于明白,为何天子如此重视这甘棠令,不惜将之耍赖皮的跟加恩令捆绑在一起,要强行推动了。

这是在列侯们的身上挖肉来补益中央啊!

在过去,地方基层官员的升迁任免,几乎全决于郡守郡尉之手。

长安九卿和丞相府根本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精力去将地方上的县一级行政单位的主官、副官的人品、才干查清楚,就更别说乡亭里了。

所以干脆就只看每年上计的成绩。

但汉室郡县如此多,而每年能褒奖的基层官员却是有限的。

于是,地方上的基层官员,常常都是由当地郡守、郡尉自行提拔和任用。朝廷只要事后追认就行了。

汉兴六十年,地方郡守和郡尉,通常都是由列侯把持和垄断的。

鲜有非列侯或列侯背景,就能担任郡守、郡尉的例子。

换句话说,在过去,列侯们通过种种关系。把持了整个官场。

在远离关中的偏僻乡野,他们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只要注意好别被监察御史知道了,或者被落到朝廷派下去的采诗团手里就行了。

像三年前,河东郡守周阳由跟郡尉申屠胜,两个家伙合谋瓜分了郡中所有职位,若非今上前往河东出巡,发现了端倪,可能到现在朝廷都不知道。河东郡烂成了什么样子。

那问题来了——河东,是汉室分封列侯最多的郡之一,封在河东就食的列侯,少说也有十几个。

其中不乏重量级的巨头,如平阳侯、汾阴候等。

这些列侯世代与刘氏关系亲密。

那为何却没有人报告给朝廷呢?

答案只有一个:大家都揣着明白当糊涂,只要周阳由不去蠢到动他们的蛋糕,他们才懒得管呢!

而且……

周韬看着自己的父亲,他想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虽然他们家的食邑早就从河东的绛县挪到了巨鹿的条县。现在又到了赵国的长平。

但是——无论如何,周氏在河东郡依然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换句话说。自己的父亲,其实当年也是知道周阳由在河东郡干的一些事情,就算隐秘的倒卖仓储粮不知道,那也应该知道,周阳由是头吃人的老虎!

这个真相,让周韬毛骨悚然。

“这就是政治吗?”周韬心里想着:“没有对错。不分正邪,只在唯我……”

这个时候,宣室殿的正门缓缓打开。

沿着台阶,一个个火盘被点,形成一条用火光照亮的通道。

在那最上方。巍峨的宫墙矗立云霄之中。周韬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漩涡在那殿堂的上空旋转,一切人世间的罪恶与黑暗,都在那里被打扮的光鲜亮丽,五彩缤纷,犹如出嫁的小娘一般纯洁可爱。

“入殿吧!”周亚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冠帽,对儿子道。

“诺!”周韬恭敬的答道。

但他在心中已经暗暗发誓,这辈子远离政治。

反正,靠着父亲的余萌,他最起码也能安逸一生。

………………………………………………

此刻,刘彻正站在铜镜前,任由侍女为自己着装。

汲黯恭身站在刘彻身旁,为他念着过去五天,丞相府、御史大夫衙门以及廷尉衙门的简报。

“内史报告,关中各市坊中,近日流出大量铜钱,尽为四铢,三铢,有司请奏,是否查禁……”

听到这里,刘彻开口道:“不用,法无禁止则不纠,正常的市场行为,不要去干涉!”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列侯勋贵跟商贾们趁着朝廷政策还没发布,在紧急出货。

刘彻也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了,免得出现撕破脸的局面。

反正目前来说,他们就算出货,接盘的百姓也不一定会亏多少。

况且,刘彻已经准备在明年开始启动新旧钱币的兑换政策。

毕竟,过去数十年,汉室朝廷跟天下的商贾贵族,不知道铸造了多少枚钱币。

这些钱币虽然质量参差不齐,但起码都是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