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旁边是一株多年老槐,值夏初,枝叶郁郁葱葱,白色的槐花一串串垂在枝头,蜜蜂忙不迭地飞来飞去。阳光透过枝丫洒落下来,变得更加柔和,放马时在此歇息打个盹儿倒是惬意。

明靖信步走了过去,走到树下,在一片绿意中,深吸了口气,顿觉神清气爽,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而不经意间,由高处“啪”地掉落了一个东西在他头上,竟是枚鸟卵!碎了后从头顶一直流到他额前,又流到眼上,他很是气闷,伸手抹了一把,黄黄的一片。

看看济尔博特虽装作是在观景,没看到一样,但明明却在忍笑,明靖也只好无奈地拿出帕子擦净。擦完之后,他向树顶看去,只见一个鸟巢扣在槐树主干的分叉处,不由得摇摇头感叹,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而随即他反应到了什么,鸟巢好端端地,为什么就覆了呢?这个季节没有狂风骤雨,成鸟筑巢必然也会考虑到幼鸟的安全,按理说是结实稳固的筑在树上才对。

于是明靖一个飞身跃到粗壮的树叉上,观察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握着覆了的鸟巢翻了过来,眼前赫然出现了两张信笺,而纸张却有着明显的区别。明靖持了纵身跃了下来,冲着济尔博特点点头,济尔博特也凑了上来。

明靖拿起其中一张信笺,这张纸较大梁用纸要厚实的多,但更为毛糙,上面的内容却在不久前见过类似的,正是阿丸住的柴房内被发现署名任怡的那纸留言,前面部分都一样,那纸写的是:

“今日子时于馆后门外备快马一匹,灭掉馆内所有马匹,丑时于无名山可得千两纹银。任怡”

而这张写的是:“今日子时于馆后门外备快马一匹,灭掉馆内所有马匹,丑时于无名山可得新身份的通关牒。影都”

看到最后这两个字的时候,明靖倒吸了口凉气,心道,幸得当时滚落一旁的这枚鸟卵此刻才刚刚落下,否则要找这线索也得费把力气了。

济尔博特问道,“影都是个化名吧?像是什么组织。”

明靖点头道,“江湖上头号影子组织,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他们想做到的事便没有做不到,而要被他们的人盯上,便是天涯海角,此生此世都逃脱不掉。”

“这么大的组织,既承诺于人,用完阿丸却痛下杀手,手段卑劣,背信弃义,一看领头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济尔博特不屑道。

明靖又打开了另一张大梁普通的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贵极禄位,权倾国都,达人视此,蚁聚何殊。索琓

“大人,这几句话的意思是?”济尔博特有些难以理解,尤其最后一句。

明靖道,“做官做到高职位,权势压倒京城,通达的人看这些,就只是蚂蚁窠里梦一场!而最后一句,正是出自大槐树下的南柯一梦,故事是广陵人淳于棼在梦中被大槐国国王招为驸马,当了南柯郡太守,历尽人生穷通荣辱。醒来发现躺在大槐树下,而一切的梦境均发生于树旁之蚁穴。署名索琓,阿丸该只是琓的谐音。这人看来是有些来头的。”

不过索琓,为何对此人毫无印象,明靖脑中思索了片刻,却没有什么结果,只想到怪不得驿馆之内都说阿丸孤僻,这样的人与一众驿夫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无意间听到旁边济尔博特自语了一句,“我们王妃也姓索。”

明靖听得心中一动,看看女真的方向,再看看手中影都承诺的通关牒和新身份,阿丸难道真的和王妃有什么关系?他每日来此,站在此处,望着边城与女真方向的一切,心中必有所希翼。

想着却不便直言,故作随口道,“说到王妃,我们大梁同僚在天泽岛见到王妃的风采,果然与汗王神仙眷侣,不过大家也都好奇汗王与王妃是如何相遇的呢?王妃看来不是咱们女真女子。”

“嗯,王妃是敦煌人,不过与汗王相遇之时,我并不在场。八年前汗王率众往敦煌的路上途经大漠,那日天气不好,行至一半突然风沙四起,汗王带了大伙儿借骆驼围圈躲避,过了半晌风沙散去,重见天日,大伙儿收拾了行囊重新上路,没过多久便见到晕倒在路旁的一女子,汗王好心施救,这才有了后来的曼纱王妃。”济尔博特笑着补充道,“弟兄们都说汗王的艳福绝对是修来的。”

明靖跟着赞道,“姻缘天定,看来是跟汗王有缘。不过王妃既是敦煌本地人,又怎会晕倒在大漠中无人问津?她的家人呢?”

“据说王妃随父母走亲戚,一家人被强人所掳,风沙过后只侥幸剩了她独自活下来,其余人都失踪了。汗王后来还专门派人搜寻,也没有结果,觉得王妃命苦就收留了她。”

“哦?汗王也不仅仅是怜惜佳人吧?”明靖笑着打趣道,心里却道,和索琓一样,都是无亲无戚,来历不明。

“哈哈哈。”济尔博特手指点了点明靖,和明靖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明靖收好了作为证据的信笺,与济尔博特一路往四方馆回去,心道,无论如何,至此至少任怡的罪责是已看到撇清的方向了,至于影都如何进一步查得仍是棘手,这些人才是不好对付。

回到四方馆却见周慎带着一个妇人,已立在门口等候了,想来这便是廖氏了。

果然,周慎迎上前道,“大人,下官携内子在此恭候。”

“民妇廖氏见过大人。”

这廖氏三十几岁,比周慎年轻得多,不似兄长廖虎的魁梧,廖凤人很瘦弱,此刻虽低眉顺眼,脸型却刚毅,一看便是在家里做主的。

明靖点头道,“一起上来吧。”

进了屋内,明靖又道,“夫人身体可好些了?坐吧。”

“谢大人,不是什么要紧的病,听说大人要见民妇,民妇就过来了。”边说着,边坐到周慎拖来的椅子上,抬头直视明靖,已是不卑不亢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