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神云中摆布,地下人苦海争渡。

飘然若尘的玉面郎,服丹药,留魂火,封修为,入结界。

所谓一路断前尘,一境照往生,这片转世之路的结界内,那万年不变的落日红霞,子玉已然见过两次。

一次是七千岁成年,他心怀憧憬,也曾胸怀万丈,想要参透那位盖世人皇立下这道天规铁令的真正原因。

然凡尘六十载,道观侍三清,归天之后,只觉灵台之内,尽是浊尘,道心修行,也是空空如也。

一次是一万七千岁那年,他不再有所期待,只是谨守本心,唯恐凡世一场,再误了他修行。

毕竟彼时,于他而言,修行是修行,却也变得不再仅仅只是修行,而是他半刻也不能放松,去拥有站在心上人身侧资格的必经之路。

虽然如今看来,他的这位心上人,虽是个地位上来说,依旧可以踩在他和太多比他还要强大许多的老古董的脑门顶上的存在,可于境界上来说,子玉入了地府一遭才发现,将离却只有初入上神境。

是了,上古一战,一战惊天。

自凡胎而入圣,一朝飞升,一步成神,何等天资?何等荣光?

然十二万年过去了,他实在没有想到,她竟还是停留在这个境界,未有寸进。甚至要不是那锁灵阵不可抵挡,封了他大半修为,子玉自信,若是真计较起来,她在他手上大概是半分机会也没有的。

如今,便是这第三次了。非因天规铁律,只是她说,欲为鬼,先为人。而他觉得,这很对。

至于会不会因为转世人间而耽误神体修行,他根本无需考虑了。

万里云海,烟笼雾罩。一方古境,浮浮沉沉,它浮起时,映出红尘喧嚣,它沉下时,又照见苍生荒凉。

君行云端,掀动步步涟漪,信步踏入,激起洗神之阵。

神仙转世,千难万难,莫难过断去前尘,只因那修行千万年的元神之坚,不比凡人,一碗孟婆汤,了却百年事。

这神仙要是想暂时忘记点什么,那非得是人皇那个级别的存在布下的上古大阵,洗神炼魂,打破了,揉碎了,仔细研磨,叫你疼的销魂蚀骨,直至神魂皆闭。

到了那时,迷迷糊糊,空空洞洞,再一睁眼,便是浓浓血腥气,滚滚人世间了。

至于自己此一回究竟会投生到何界何处,子玉都无甚所谓,总之作为上神的他,再次全面苏醒,也要几十年之后了。

人生漫漫,只会有一个作为真正凡人的他,或许还是头一回没有师尊插手安排过的命数,去经历从未经历过的一场修行。至于是劫是缘,是福是祸,全不过修行。

伽禾轻叹一声,这位北阴君此刻终于算是转世到人间了,按照天齐君的吩咐,他又取出一页金,如实记下北阴君转世的界面、时辰和地点,以便这位帝君闲的没事干前去查看。

这位帝君倒还真没有闲的没事干。

此刻的极乐宫,忙成了一团。鬼帝要带他的新夫人去人间游玩,这是个大事,万年难遇一回。可不得好生准备?

吃的、穿的、用的、花的。乐熹一面吩咐下去,按照谢必安为地府一行鬼准备的分量,再添三倍。

这自然引起了谢必安的不满,就连牧遥也问他什么意思。乐熹倒也不管,只说:你们一群单身鬼哪里晓得成家后的花销呢?你们又没有夫人要养活。

呵呵,当谁是傻子和瞎子,那一箱箱的绫罗绸缎一盒盒的宝石珍玩,又有多少是他夫人小月牙的呢?

将离看的无奈,随手又抛过去一枚储物戒,十分精准的套在了小月牙的食指上:“拿着吧,装自己的东西用,或者存私房钱。”

小月牙有些羞赧的接下了,乐熹没说什么,将夫人哄去收拾,转身便朝将离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我会虐待我自己的夫人一样。”

将离耸了耸肩:“不是好像,是事实。你且瞧瞧你这大包小裹的,有多少是自己的东西,原先给你那枚戒指都快装不下了吧?哪还有地方装夫人的东西?”

乐熹听的又是白眼连连:“你懂什么,月牙儿的东西我一早装完了才收拾自己的,夫人是我用了毕生积蓄娶来的,自然宠着爱着。”

将离失笑:“乐熹啊,说实话直到现在,我有时都无法适应,你如今已是从良为夫,整日里夫人长夫人短的了。”

乐熹得意一笑:“说浪荡就浪荡,说从良也能就从良,有什么难的?说到底我又不是你这样的神仙,十几万年都是一个花花样,负尽天下有情人。”

给你蹬鼻子不知道满足你还非得上脸了?

什么叫她负尽天下有情人?说到此处,将离倒想起,还没有同他算前两日的那个账,那个原本她与她的玉儿宝贝就已是极为尴尬的时刻,他还非要落井下石的拆穿她那封情真实面目的账。

说起来,她与子玉,情起于那封缘定之信,也情变于那封造孽之信,换句话说,便是成也乐熹,败也乐熹。

她倒要问问,她是哪处对不起他了,非要这样毁她天上掉下来的艳福不浅?

对此,乐熹摇头,表示她没有哪处对不起他的,至于为什么,他解释道:“因为我现在很幸福啊,所以就想看别人不幸福啊。”

真棒。

将离想了想,笑眯眯的一把揪住他那头漂亮的红发:“那你猜我现在最想看到谁不幸福?”

乐熹龇着牙仰起头:“我记得某位神仙好像说过,只要我们两个自己不变心,没人会来拆散我们,怎么,难道这样伟大又让人感动的承诺,也是戏言吗?!”

“……”

将离松手放过了他:“乐熹你这张嘴,我跟你说,你早晚要惹出事来。”

救出最宝贝的头发,乐熹抿唇一笑:“我难道不是一直在惹出事来么?”

将离无奈:“你就仗着我心软仁慈善良可欺吧。”

“那是,全三界最仁善的女帝君,有您护着,我这张嘴便是惹出事来,又有什么好怕呢?难道这偌大阴间还有谁能不顾您的颜面和命令,害了我不成?”

将离点头:“有啊,范无救啊,你要真有本事,去戳他的底线去,你看他会不会碍于我的面子不扒了你的皮。”

乐熹呵呵一笑,也懒得再同她探讨,转过身朝殿外走去:“无常爷很喜欢我的,才不会杀我。好了,咱们明日便要出发去人间了,有这个功夫,您老人家还是操心多备几坛酒带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