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玄音2 荦昀念‘春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春暖花开的时日荦昉长住无云观里。他的视界春季浊气升腾,阴气滋长,孔窍将开忽合,气血逆冲难调。元宇跟栗坼说他是风湿病犯了,春天多雨,肯定不宜住潮湿的山洞。荦晔认为她的养生学不比荦昉的道家医学差多少,一样玄妙。春季万物萌发,天象温润,日月清朗,正是舒筋活骨,调精益气的好时候。元宇刚要评判,栗坼立刻堵住了元宇的嘴:“两位师父各有各的道理。” 一日阳光明媚,大家来山坡上播种,元宇背了几首冷门诗显派。荦晔笑道:“你还有心思背诗,下午你三师叔就让你浑身都湿透喽!” 荦晖道:“这小子近几日练功是懒散了,我还真得加把劲。”自从研究了断了头的石狮子,荦晖一直对元宇十分关注,天天监督,多次试探,元宇却还是稀疏平常。渐渐就相信了是石雕的问题,或者归属不明不白一类,慢慢的恢复了以往,每天布置完任务,凭元宇自主练习。 元宇来到玄音身边吐吐舌头说:“我师父说了练功是副业,学化才是主业。”说着抢过她手里的锄头刨坑,只让她填籽。 荦晔笑道:“你师父古大辞典一个,你学个十年八年赶不上她一半,齁累得。你三师叔武痴,现在没犯病你不觉得咋样,等他犯了,再加上他的强迫症,你更难受。不如跟我学养生,跟你六师叔学种地,自在还舒坦。”荦昀哈腰清理着石块,笑道:“抢徒弟了” 播过了一条垄沟,玄音道:“你去担水吧!” 荦晔道:“师妹你还当真了?这点籽撒下去,没几天山地鼠,山雀都偷光了,咱们就是陪师弟图个乐。” 荦昀道:“不然,不然,水还是要浇的。去年剩了不少。” 中午大家坐在山坡的地头吃午饭,山风吹着,日头照着,新土的气息与新生的萌动弥漫了山林,很惬意。栗坼忽然问元宇:“师哥!学诗背诗真的重要吗?”她比元宇小俩月,元宇平时爱叫她师妹。 元宇笑了,说:“据说有个现代诗人跑到一个饭馆里,跟老板说你让我在这里给顾客这背诗,我给你二百块钱。老板说你随便吃啥我请,只要别在我这背诗。”“学诗很重要,背诗要谨慎,分什么场合,背给谁听,怎么应用。酒桌上背诗就是精神分裂,咱无云山上背诗就是大放异彩。因为有人懂,不要求多,一辈子一个人懂你便值得。” 栗坼说:“小师傅当然懂了,只是她从来不背。” 元宇想说‘她的生活就是一首诗’,却道:“我的意思是你要学,我和师父们都是听众,你觉得值不值得学呢?” 玄音终于不忍元宇胡说八道,说:“读是一种习惯,是引发思考的一条途径,当善于思考了,读或许就成了一种爱好,相辅相成。你想要看,不必拘泥某一种题材的限制,诗也好,小说也好,天地理都好,先从你喜欢的着手。看的目的是有条件获得一种思考的格局,提高修养,增强认知度,创立自己的思考模式为世所用。并非单纯的强闻博记,更不是用于卖弄。” 栗坼不懂。元宇冲她挤挤眼,小声说:“我知道师父要教训我。” 晚上一起读时说起诗歌于当下时代的处境,玄音道:“显然,诗歌已经失去了立足点,不适于当下时代的表达方式。不是人们肤浅了,只是物欲纷繁,人们忙于生计,不愿意繁琐深层次的表达自己的情绪。我从不觉得诗歌的没落是一种衰退,反而是思想形态的进步。过多过重的情感表达对人类物质明的进程无丝毫作用,某个时段内便成了累赘。伟大的诗人们,小说家,哲人,他们大概永远不会想到学有一天将退出历史的舞台,变得若有若无,无足轻重,他们不会认可。人们不再需要以此探讨生活,表达情感,受之感悟而试图改变什么。因为届时的生活与情感无需过多的表现,人们在一种程式化的生活里逃不出集体意识的保护。这是社会进步的一种趋势,玄虚落尽,认知无限接近于真实,人们的脑海里科学的,客观的陈列每一种事物,感情夹于其间,在规则的流动下自然顺从。” 元宇道:“可是个人的喜好总是会存在的,悲欢离合,风花雪月,感触总会有的。” 玄音微微一笑说:“先生!虽然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我并非对你表达一种悲观的论点,好像六十岁的老人必须要对二十的少年说看透生死,平平淡淡一样空洞无聊。道家思想的极致状态就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极致状态,那时的集体意识里,不单是一切人思想,包括形式艺术,竞技体育,影视娱乐都会淡化。因为物质需求即时即刻得到满足,人们的情绪趋于平缓,少起伏,荣辱成败,悲欢喜怒便淡弱,相对应的一切形式就淡弱。” 元宇挠挠头,满脸疑惑与无奈。 玄音说:“我说了一些关于意识形态的逻辑推断,本质上对现代生活状况的反思无实质的

意义。只是,它是一种视角和观察方向,在你阅读的时候,或许能以这种视角作为切入点来思考。至于它正确与否,这个不是此次思辨的逻辑观点,希望它能使你以一种平稳的心态对待今后生活的一些变化,仅此而已-----” 元宇眨眨眼,大胆问:“师父,那么那时候还剩下了什么?” 玄音道:“无比强大的自然科学以及人们相对科学创造力的一切自由延展的活动。” 玄音每晚回到卧室便无半点声息,不知她怎样度过睡前的那段时间?元宇是喜欢看一会儿,然后胡思乱想。她每天都起得挺早,随着晨光照耀,鸟雀欣欣然,她在庭院里练一会太极。元宇听到动静就起来陪她一起练习,然后陪她一起做早饭。这一点十分重要。虽然她从不在老师的身份上要求额外的尊敬,从不以恩人的身份表现丝毫的傲慢,元宇却知道不该对此有半分松懈。尽管她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长久的伺候别人对任何人性都是一种考验,逻辑上它不该成为一种考验。当社会趋于合理化,一个健康人没有任何理由无条件享受另一个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如果有,那便是哪里出了错,或者安然享受的人懒惰到恬不知耻。意识到这一点挺简单,要做到也不难,但是要做到步入相同的节奏彼此陪伴,则需要付出格外的努力。因此玄音做什么劳动元宇都要陪着,帮她打下手,无论她需不需要,这一点很重要。这个只是和谐相处的第一步,其次是减少彼此的抱怨。玄音的思想层次和性情决定了她不会抱怨,元宇没有抱怨的理由。再次是善于聆听对方的心声,关于这一点,元宇要不断的学习,非一朝一夕能做到。 很多个睡前的时光元宇都分析了这件事,当然能做到也不全是分析的结果。他深爱玄音,做什么都有乐趣,心甘情愿,因此她为生活的每一丝努力元宇都愿意参与,彼此陪伴。 栗坼在这个春天跟元宇学了一些诗,身体也强壮了。她学什么的速度都缓慢,背记慢,练功动作也慢,但稳妥,学手里了不丢失。她从来都安于现状,一念到底,似乎生命里每个阶段都如此。回望从前不遗憾,展望未来没憧憬,元宇羡慕不已。至少她没有选择困难症。 夏天悄然来临,玄音越发的迷人。不是她偶尔裸露了部分肌肤使得元宇想入非非,而是对于她而言,合理的展现肌肤能造成一种反差的美感。她的刻板向感性流转越是微妙越是妙不可言。元宇不再粘着她,只是在她劳作的时候才协助,大多时候都保持在眼睛看不见,心里清楚的一个距离。她喜欢去小潭洗发,元宇便在那块大石上等她。既然自己能从那里冒然出现,别人就有可能,所以元宇每次都担心。想来自己从大石上被她救起已半年多,恍如隔世,天地似乎都变了模样。 一天玄音约元宇去山间溜达。她竟然表示了约请的意思,元宇受宠若惊,问:“去哪里?”玄音道:“好不容易让你休息一日,我们去山谷里转转。”他们顺着山腰向山下走,至陡峭的路段时,元宇回身想要搀扶玄音,玄音微微一笑,很轻巧的跃下。说:“我的功夫虽然养生,也不是毫无用处。”元宇心内有些许遗憾。 他们在树林里穿行,草木并不浓密,小路时断时续,元宇紧紧跟随在她身后。路上偶尔看见野花,一株灌木或一树的小花,星星点点,不成气候。钻出树林是一处山谷,展现元宇眼前的是一片广阔的田野,阳光照耀漫坡而上的是花的海洋。青草茵茵如毯,点缀上面最多的是一种红色和粉色的花朵,花瓣娇小剔透,花蕊金黄绽放,洋洋洒洒遍布了整个原野。玄音说这些花就是虞美人,罂粟的亚种,有毒却不能制成毒品,可入药止痛催眠。一战后被□□土地上遍开的花。元宇戏说蒋捷伤年华,李后主绝命是不是想到了这种花。玄音说他们大概想不到,最多想象虞姬自刎江边。 他们漫步其间,草色郁郁,花香迷漫。玄音一一点名,白色的百合,石兰,黄色的野菊,杜鹃,紫色的风信子,薰衣草,蓝色的郁金香,牵牛花,绚烂多姿,摇曳生辉。花香引来蜂蝶乱舞,蜻蜓纷飞。元宇赏花的细胞不敏感,只是玄音穿着浅蓝色长裤,粉嫩的轻衫,风吹发丝飘展,衣衫飘荡,一切花便黯然失色,成为绝佳的映衬。因此她每一次的停留顾盼都似尘蒙一眄,每次驻足眺望都如惊鸿一瞥。 她问:“先生,你为什么总是发愣?” 元宇说:“我盯着蜜蜂会不会蜇你” “多虑了”她说 “不如摘一些回去泡水喝?反正师父知道功效” “多此一问”她说。草渐渐深了,没过她的脚踝。元宇捡了一段干枝,走在她前面,一边拨弄草叶,试探着前行。 她说:“只要内心温暖和顺,任何动物都不会伤害你” 元宇道:“我内心不够和顺,要采野花。而且万一踩上蛇尾巴,大家就误会了。”玄音听了咯咯一笑,笑声响动山谷。 下午回到玄音阁

一起读,既然虞美人开在战后贫荒的土地上,元宇不禁问起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因由。玄音讲述了来龙去脉,为了对照,关于二战的成因她也讲了。她说得很详细,带着一点主观色彩,比课本上生硬的字表述有趣的多。她说,如果一战仅仅是影响了部分人对世界秩序的认知,那么二战就是让全世界认知了人性和战争的丑陋,并且,战争残酷性的警示作用不能规避下次世界大战的成因。 元宇觉得如果二战是军国主义的膨胀和煽动集体意识的扭曲,那么一战充其量是资本世界瓶颈期傲慢的挣闹。二战的对峙黑白分明,水火不容,正义必将铲除邪恶。假如人们总是对这一点持有异议,那么这个世界大可不必区分正义与邪恶。而一战像一场家庭内战,打打闹闹谁都搞不明白矛盾对错。 玄音看出元宇思索的压抑,引导他畅所欲言。元宇说:“师父,我知道的少,不能形成有效评论。我认知的历史可能不是真实的历史,但人性也就那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又都遮遮掩掩。这个世界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在,总会出现一些狂人。能力小的自己狂,招惹是非,能力强的煽动一群人狂,力求建立新的规则。当这些人失去了底线,破坏秩序,企图靠侵略性剥夺别人的生存权力,势必要遭遇抵抗。抵抗不成功,黑白混淆,妥协顺从,被暂时异化,被扼杀。抵抗成功了,黑白分明,维持自身秩序与其水火不容,甚至彻底铲除对方。我有自己的国,自己的家,自己所爱的人,我能做得就是当他们遭受侵犯时,我就要抵抗,铲除对方。那么,无论处于那个层面,我都需要提高自身的认知度,因为我首先要明白他们遭遇了怎样的侵犯,我要怎样反击。然后,我需要克服自身的懦弱,摆脱恐惧,敢于身先士卒与其抗争,无论成与不成------” 玄音怔了半响,缓缓说:“男人和女人的思考方式竟如此不同----” 天气炎热了,无云山顶的三棵树成了美妙的存在。浓密的树荫下空旷,有风,视野好。三个女人喜欢梧桐树下捣鼓小活计,荦昉和荦晖在云柏下对弈,元宇在槐树下练功,荦昀陪着莫逻偶尔也来树下纳凉。每当练功肌肉达到极致疲劳状态时,浑身酸疼,没了力气,元宇每每反思为何这样折磨自己。和大家一起休闲养生不好吗?白天里跟栗坼去菜园浇浇水,晚上陪玄音看,若记若思,不求甚解。她似乎不强求。待体力恢复了立刻鞭策自己,她的期望一直在线,自己的精气神必须要时刻保持。 练功似乎告一段落,荦晖打算教授元宇拳法套路。他有一套实用性极强的擒拿手,秘而不宣,其中有许多分筋错骨的恶毒招法,因此一直犹豫该不该传授。当着元宇的面,他和玄音说了心结,玄音听了神色很忧戚,未置可否。元宇当即说:“师叔,不学这些,教我真正的太极拳不好吗?”荦晖看玄音确实不赞成,笑笑说:“好吧,就教你太极。但是我也不知什么是真正的太极,只是自己多年领悟总结的一些心得。其中仍有很多狠辣的招法,攻击对方薄弱的地方。没办法,其实中国武学最精要的正是这部分,攻其弱点,快速制敌,与自由搏击有很大的不同。我不想违背武学的核心精神,牵扯的具体事项,我们一边学一边探讨。”元宇明白他的意思,并未多问。 晚上读玄音像个小女孩一样发呆。元宇说:“师父如果不喜欢我练武,我今后不学了” 玄音道:“你可以学,只是你戾气很盛,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以后习武适可而止,不可强求,更不可伤人----我还是喜欢你习武的” 荦晖即知道玄音担心元宇因习武而变得攻击欲强,不愿强迫元宇,因此放下了心态,视习武如悟道一样的随缘随性。他很认真的教,一招一式讲解分明,不逼迫元宇练,如原来一样凭元宇自觉。兴致来了陪元宇拆解几招,看元宇领悟的很快,力道却还是稀疏平常,嘱咐一句‘攻击没有力道终究徒劳无功’,便也罢了。 元宇不放弃习武是因为终究需要一种方式来守护自己所爱,其它方面,玄音什么都不缺,自己似乎无能为力。 一日下午,两名道士来给观里送生活物资,见元宇在树下练功。元宇并不知道,前山那些年轻道士为了一睹玄音芳容,都争抢来无云观送东西,所以每次来人都不相同。他们大概都对她唯一收下的弟子有些嫉妒,即便没有,看了玄音,捎带脚也要观摩一下元宇。 两人凑上前。元宇不喜欢别人看着练习,感觉想看耍猴,便停下了。其中高大壮硕一人上前说:“师弟练得像模像样,听说连石狮子都能打碎。咱们切磋几招怎样?”元宇没回答。他说:“我的拳脚不太成气候,还望师弟能指教一二。”他的话倒是很客气,没什么毛病,就是听起来不舒服。元宇说:“别闹!我这几下子对付个木头桩子还行,师兄就放过我吧!”高个子壮士不甘心:“师弟当我是个会动弹木头桩子就妥了” 荦晖和栗坼正从院里出来。荦晖道:“怎么的?亦重,要跟你师弟过几招?元宇,陪你师兄比划几下。”

亦重体格比元宇略显粗壮,出拳力道生猛,元宇探试了几次,拳脚挺硬朗,力道足。但是他的速率太慢,一招一式变化不足,在元宇眼里不够看。元宇谨记玄音的叮嘱,不想争强好胜,轻巧闪躲,不断化解他的攻击。天气很热,亦重累得满头是汗,奈何不了元宇分毫,气的身体发抖。元宇不想没完没了,结结实实挨了他两拳,倒地认输。栗坼跑来扶起元宇,问他怎样。亦重走了荦晖说:“亦重学了六年,你学了半年,却可以轻松打败他。”他拍拍元宇肩头说:“好徒弟,懂得韬光隐晦,一定程度上能收放自如,看来那个石狮子不会无缘无故碎裂喽!”栗坼不解说:“师叔,咱们输了。那位师兄有点太凶了” 晚上读玄音对比武的事只字未提,看投入。元宇很兴奋,故意挑疑难处频频问她。今天特别想听到她轻轻的‘嗯?’的一声。 每当她回卧室或者去洗浴,悄无声息,元宇总盼望她能召唤自己一次。递个东西也好。这个念头不雅,却缕缕困扰。在她面前,她明澈的眼可以击碎元宇一切的邪念,但是当看不见又心念念都时候,这些小心思就总是滋生。 秋季已到来,玄音在院子里高大的古柏树下弹琴,元宇在她眼前舞剑。秋风拂过山林,涛声啸啸,倦鸟鸣叫着归巢。元宇以剑指斜阳,腿扫大地为太极剑的起势,凭借体内的力量拔地而起。他口中诵读太白的《侠客行》激发自己情绪的原动力,上下翻飞,辗转腾挪,飞空剑斩枯叶,落地荡起微尘,浏漓顿挫,豪气丛生。玄音配合他的剑势,琴声如飞流敲击青石,如秋风袭扫落叶。元宇剑花如雨,来如雷霆收震怒,去如江海凝青光,随琴声的旋律疾劲而走。一首《侠客行》诵完意犹未尽,剑不停歇,接着诵读《古风》第一首。这首不如《侠客行》雄浑豪壮,慷慨苍茫却更胜一筹。玄音琴声为之一变,如金玉相击,如水银泻地,淙淙清脆又不失袅袅绵长。元宇不再刻意发力,挥剑飘逸灵动,疾劲凌厉的剑风随着诗歌气势的减弱趋于平缓,直至“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斩钉截铁,荡气回肠的压轴一句,元宇突然加快剑速,飞身而起,在空中一个翻腾落于玄音面前,挥剑入鞘立于当地。玄音止音抚琴,抬头凝望,元宇带来的阵风吹得玄音垂落脸颊的一缕青丝飘然一动。玄音清声赞道:“行舞剑如云烟,皎如玉树临风前。” 无论多少,收获的喜悦都难以名状。作为一种劳动的馈赠,很轻易感受了大自然哺育万千生命的伟大与奇妙。在最忙碌的几日里,元宇暂时放弃了习武,一刻不离的跟在玄音身旁,抢过她手里每一样耗费体力的活计。娴熟的时候,玄音眼神刚刚看过去,元宇就开始动起手来。除了收割,还要分离,切割,晾晒,腌制等各种处理方式,以便达到最好的贮存条件。玄音说:“我们靠施舍为生,不依赖这些收获,心态上轻松了很多。当我们不再为生存忧虑,有时候就忘了那些为生存挣扎辛苦而生出的种种情绪,因此我们无权责怨而保持怜爱,但不具有了说服力。”元宇轻视了这些体会,他只重视劳作的玄音,他不想她因为过度的劳累失去光彩,他喜欢她保持一贯的从容。 玄音带着元宇和栗坼去太和镇赶集,等到了地方,大集散得差不多了。再次回到太和镇感触另有一番,当生存得到了保障,这里的一起都有了生趣。他们简单卖了几样生活用品,在小饭馆吃了午饭就往回赶。来一次太和镇需要一天的时间,还好秋高气爽,沿路阔达,大家不在意归程。 他陪她上山采药,收获很小。玄音所能辨别的药材不是很多,她只选清神益脑的草药回去泡水。遇到了便信手摘来,遇不到也不仔细搜找。碰上食用菌类,野菜或野果,她会连带采些,量很小,只够一两次食用就好,不备储藏。一日玄音忽然指着一块绝壁说:“看,那上面似乎有铁皮石斛,这种药只生长在峭壁上,被称为“仙草”,荦昉说它滋阴清热,对胃,肾和肺都很有好处,挺珍贵的。”元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记下了位置。 次日元宇准备了绳索,上了绝壁采下石斛。中途单手抓绳子,由于尼龙绳太细太滑,身体一晃荡差点掉下悬崖。手被勒出了深深的血印。回来也不敢吱声了,寻思先藏起来以后偷偷泡水给玄音喝。 晚上读时间,等不到玄音进入小女生乖巧模式,她进门就说:“摊开手掌我看看”。元宇不敢躲,笑嘻嘻摊开没伤的手。她说:“另一只”。元宇刚打开她一拍桌子,不是很大声但足够表现她的生气。说:“胡闹----胆大妄为,知不知道多少专业的人为了这个东西丧命?今天不陪你读了,自己坐神龛前背经。” 冬季里闲来无事,玄音花了大量精力陪元宇读,探讨诗。为了让元宇有更多的时间,她隔一日才去一次无云观,有时也陪元宇练功。读的快乐源于玄音,至于玄音,但元宇不必克服这一点,因为她时时在,快乐便时时有,这种感觉实在太好! 栗坼克服了顾虑,玄音不去道观她便经常来。她一来就干活,她眼里有各种活,玄音

只好陪着她,读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她似乎意识到了这点,渐渐的又不常来。玄音毕竟过意不去,去观里便常常陪她说话,解她心怀。 太在意容易招惹反向情绪。荦昉几次悄悄抱怨元宇眼里只有玄音,对其它师尊礼数不周,其它人倒也不以为然。一日玄音不在,晨课上他表现了出来,莫逻当场训斥:“是我传道失败?这里人你跟随我最久,我居然只在你嘴里听到抱怨。抱怨即失和顺,即流于浮表,未解真性情。如果道家只注重表象,不遵从内心,何来悟道之说?玄音只是以教师的身份要求元宇,未拘泥道家礼数,然则她对道学的悟性我犹不及,深得自然之法。” 这种事不在玄音探讨的层面,她不提及,元宇知道只作不知,只是对师叔们更加客气,但也只限于合十鞠躬频繁些,仍不行跪拜之礼。并非元宇不能跪下,只是当他们把这种形式赋予某种意义时,这个意义只能给予玄音。 当冬雪降临,山川换了颜色。玄音阁没有供暖,也没有火炉,不免些许遗憾。如果在火炉前吃上烤制食物,秉烛夜谈,似乎绝妙。即便置办一台电暖气,玄音也不必抵御寒冷。但是元宇没有钱,无力改变玄音阁的格局。他多希望坐在她身边,给她体温,相依相偎。这些都不能做,元宇沮丧,顺口问:“师父!是思想力决策了行为方式,还是行动力铸就了思想体系?” 玄音一愣,觉得元宇问得蹊跷,看出了他消沉。很久,她说:“相辅相成吧!但一切人思想最终都体现在行为方式上,不然就是空谈。或许,我们的幻想成就了生命的动力,而想象力是思想层次里最不受束缚的亮点。”她陪元宇聊了一些风俗人情的轻松话题,就行动力与思想力的辩证关系也带了几句,终究不忍元宇消沉。最后,玄音道:“今天到此为止,多做有心得!多想有心魔!” 春节大祭司三天的开坛布道,玄音压轴出场。去年被元宇破坏了,玄音没出席。太和山众道士今年热情更高,都知道她风华绝代,平日里根本没机会见到。第一天莫逻围绕《南华经》和《冲虚经》启示众生,虽老调重弹,但是弹的威严庄重,大家不敢怠慢。第二天荦明直接背静心诀,清心诀,荦昉说炼丹术,一个大而空,一个虚而冗,大家精神不振。第三日太和山道士聚齐了,大殿里密密匝匝,碎碎念念。玄音上了圣坛,底下立刻安静了,齐齐看向她。 元宇在她身后背手而立,把足了精神。虽说是道家圣地,但把玄音至于几百人之前,元宇就是不放心,就要守在身旁。玄音没有拒绝,她的理由就是没必要拒绝,他陪着她理所当然,任何场合都一样。若道士们心下嘀咕,正可以验证了施授道意的自我功效。 她坐在圣坛的样子举世无双,不单是容颜开绽,而是她将自己的才学示于天下。她从《通玄真经》开始阐述《道德经》,讲了古人释道的局限性,今人的理性现实度,穿插了春秋诸子的一些生平,外国人对道家的认知及衡量标尺,旁征博引,脉络分明,奇思妙想频现,名言警句信口而来,大家无不叹服。几个小时下来元宇纹丝不动,听的入了神。她的声音如此悦耳,她的背影如此纤妙,多少人能有机缘如此安和的启示众生?元宇太幸运了,可以守护她每一分魅力,可以爱惜她每一缕气息,无与伦比,完全入就迷,忘了时间,忘了天地,忘了恒古贯今,只痴痴发看着她的背影,想象灵幻仙子推送灵霄帝位于一切众神之前。 次年春季玄音忽然变得有些沉默,诵读经的时间更长,驻留神像前的时间更多。她有时会莫名的头痛,元宇跟她有一定的心灵感应,头脑便也昏沉。他向荦昉学了一些草药知识,弄一些清神醒脑的草药泡水日常喝。她不太爱喝水,元宇认为她一时情绪低落,陪她种菜,去潭水边小憩,带她去花谷赏花,滔滔不绝的谈天论地。她只是默默的不说话,问得多了简单答复几句,没有感慨之类的形态。自从这个春季,他们调换了位置,来去哪里玄音都是默默跟在元宇身后。元宇觉得自己高大了,呵护她的心思更重。有时她太沉默元宇便担心,但见她精神很饱满,也就消除了顾虑。 荦晖还是陆陆续续把他自己得意的擒拿手传授给了元宇,两人心照不宣,也不挑明。他偶尔陪元宇拆解,发现元宇领悟的极快,反应变化异乎寻常的敏锐,渐渐确信他体内的确有股奇妙的力量。他知道元宇受玄音影响,内敛而自律,授的安心,也不过多叮嘱。 夏季里玄音神采卓然。元宇精神焕发,做什么都有劲头。每当雨后栗坼特别喜欢叫上元宇去林间采摘蘑菇,木耳,松茸。关于行动力方面,她对元宇产生了强烈的信任感。因为泥泞,所以元宇不建议玄音去,她便不去。回来对不确认是否可食用的菌类,还要请荦昉把把关。这时他一定要卖弄一下他对草药的学问,捻着胡须轻摇头,把每种菌类的药用价值普及一遍。栗坼着急了,“师叔?到底能不能吃?” 神龛前摆放的三星剑去年只出鞘一次,今年元宇已数次舞弄。玄音喜欢看元宇在铁塔铜缸旁,参天古树下纷然

起落的样子,对于武术也有了不一样的认识。元宇的身手异于常人她并不惊奇,就像她选择收留元宇一样有其必然性。 她不再刻意关注元宇的读体验,也不再陪他一起读,而是喜欢讲解一些图分类知识,把一些经典作品的个人见解灌输给元宇,似乎希望提高元宇读选择的优良性。刚刚入秋,她为元宇添置了一些衣物。那些衣物如千斤重石压在心头,元宇感觉不佳。他渐渐有意躲避玄音,尽量少和她说话。整夜的失眠,白天萎靡不振,也不去练武,不离开住处一步。有时夜里悄悄坐在神龛前,看着玄音的卧室发呆。 秋日的黄昏每一刻都美,但元宇感受到了凄凉。 一日他们坐在屋顶看斜阳,元宇能听见自己不安的心跳,能看见她眼睫毛挂上了离别的忧伤。她说:“元宇,我知道你不忍离开我,但我还是决定让你下山。” 元宇的眼泪夺眶而出,根本没有克制的余地,急忙转过身背对着她,轻轻颤栗着抽泣,不可自持。她终于没有安慰,隔了许久,元宇渐渐平复,她说:“我打算送你去当兵,一个是目前我想不出更好的人生规划,第二个我觉现阶段当兵比较适合你,你觉得如何?” 元宇说:“师父,如果我是个成年人,是不是就不用下山了?” 玄音道:“你就是个成年人” “我是说如果我跟师父年龄差不多,一样经过了很多磨炼,是不是就能永远陪着你?” “不存在这样的假设”她说。元宇不说话了,一切想说的一句不能说,应该说的又不情愿说,心乱如麻,沮丧拉扯着正常表达的情绪,只能不说话。 玄音说:“元宇,你不必难过,我们并非是离死别。我送你去当兵,等你退伍了还想回来就回来,我始终在山上等你。我要送你去历练,这个过程我不能忽视不做。至于我们为何一定要分开一段时间,我这方面的原因,我就没必要跟你解释了。而对于你,无论是思想还是心态,还不到在山上浪费光阴的时候。我的处境和选择,栗坼的选择都不能照搬到你身上。好了,我感觉分析这些问题很累,其实你都明白,我不必要说更多。等你当兵回来,我再不会干涉你的选择,此刻,让我为你决策一次------” 隔日的中午,一辆军用越野车停在了无云山远处的道路边。玄音让元宇独自去无云观作别。元宇走入正殿,和他刚来时一样,莫逻天师与众位师叔已端坐在神像前。元宇跪拜了三祖神像与莫逻。莫逻道:“心中有道,皆是道行,不管身处何方,你都还是无云观的道人。玄音生性淡薄,能单单对你宠爱有加,实在是缘分所致,莫要辜负她的教诲。”元宇躬身道:“是,弟子谨记在心。”元宇躬身依次拜别众师叔,众人还礼。荦晖道:“牢记习武之人的德行。”元宇答应了,走出大殿后,荦晔说道:“他不跪拜我们,说明他心里想区分开我们和玄音,可见玄音在她心里的地位,这次离开,不知对于他们师徒有什么影响。”众人皆不语。 有两位军人等在了门前的石板路上,元宇没说话,擦身而过。玄音为元宇准备了一身衣装,让它换去道袍。元宇换了衣服出来,玄音走上前为他整理衣服。她就在他的面前,神色平静,光彩照人,近若咫尺却远似天涯。她的手轻轻抚了一下元宇的脸颊,眼里瞬间流露出了深情,只是那一瞬间,元宇心里如波涛汹涌,想要抱住玄音。然而玄音的手很快滑落到元宇的胸前,轻轻一档,元宇肝肠寸断,呆然而立。玄音轻声道:“利而不害,为而不争,世间无圣人之法,行事准则,收放尺度只有你自己拿捏。” 元宇勉强挤出一丝笑颜道:“师傅,再为我弹奏一曲吧,放假了我一定先回来看你。”玄音知他心思,点一点头。琴声响起后元宇反而平静了许多,但是琴声却已断断续续,如咽如泣,元宇静静退出屋内,跪在门前叩拜三次,起身悄悄的离去,空留琴声在无云山上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