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今夜月明人尽望（七）

瞧着萍娘的脸色总算有了两分人样儿，一路过来盯眉盯眼盯紧着她们二人的陈大姑脸色总算缓过了些许，长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这回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大展身手，压倒众人的，若因着阴差阳错的一时善心而功亏一篑，自是说甚的都不能甘心的。

又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自是不能再一哆嗦给哆嗦到水里头去的。

将内心的焦躁还有得意俱都压下去，站起身，目光就落在了灵璧同萍娘身上。

一色的青衣，一色的髽鬏，浑身上下只有两根红头绳显出两分颜色来，自是满意的，低下头来，手势轻柔地挨个给她们抚平裙摆上适才因久坐而折起的皱褶：“记住我说过的话儿……”

说着领着她们往船头去，路过船娘打扮的妇人，之前无心顾忌的事儿也有一二心虚理会了，朝她笑道：“你这是大哪儿弄来的钱串子？”

方才她可是见了的，别说一盏姜茶了，饶是热汤热饭那小子都能变出来，价格比岸上贵了一两成不说，往常她也常坐本家的这客船，可自来没有这一出。

“姑奶奶是说大肥吧！”那船娘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了，目光在那个缺了门牙作揖送客的黑瘦小子身上掠过，嘴角就不自知地翘了起来，却闭口不答，只同她说笑：“姑奶奶要是瞧得上眼，只管带回去使唤……”

“那感情好……”陈大姑也不勉强，同她打趣儿。

两人一来一往说得热闹，那船娘的目光在陈大姑身后一扫而过，就拿下巴颏儿点了点灵璧同萍娘：“这是要往哪家送？”

陈大姑就虚扶了扶发髻上的银钗子，慢悠悠地道：“还说不准内，方家的大门，岂是易哉进去的。”

“哎呦喂！”那船娘眼珠子一转，瞳孔都大了，一拍巴掌，脸上的笑意更甚了，细细打量着灵璧同萍娘：“我就说，也就是这样的人才，才值得姑奶奶费心……”一句话把大大小小三个人全都夸上了，又奉承陈大姑：“还是姑奶奶有手段……”

殷勤地送了她们下船，又同陈大姑咬了好半天的耳朵，灵璧就见陈大姑微微颔首，淡淡地说了句“我放在心上了……”那船娘脸上就跟开了花儿似的，不住声地道谢，又跑前跑后的给她们在码头上找了辆骡车，抢着掏了车钱，看着骡车“得得得”地远去了，方才折身回去船上。

陈大姑上了车就开始闭目养神，不过偶尔也会眯着眼睛打量回身边的两个小姑娘。

就见两人俱都低眉垂首收敛声气，只同之前在船上不同的是，萍娘不住地抚着膝上已然平整的裙摆，灵璧却支着耳朵，注意力似乎都被外头的嘈杂吸引了。

不禁挑了挑眉头。

灵璧就是有些诧异，身下的骡车越走越稳，骡子脖子底下的铃铛声却被周遭嘈杂的人声同无数的铃铛声所吞没，行得一程，又吐了出来，如今重复了两回，这会儿已经只听得到铃铛声同骡蹄声了。

若她猜的不错的话儿，她们已经经由县前大街从西到东穿城而过了，虽然还是头一遭踏足县城，可若扳着手指头算的不错的话儿，再走下去可又得出城了。

正这样想着，骡车一个拐弯，似是进了井字一般的巷子，灵璧听到了回声，然后一阵左转右弯，骡蹄声同铃铛声此起彼伏，大概又走了一刻钟的工夫，骡车停了下来，周遭亦陡然安静了下来。

车把式到底是车把式，正好将车停在一扇黑油大门前，灵璧携着萍娘跟在陈大姑身后下车，灵璧就觉得萍娘的身子一僵，又见陈大姑抚了抚鬓角，又扯了扯身上并无褶皱的衣裙，然后回头打量了她们一眼，方才扣响了大门。

应门的是两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的小厮，穿戴齐整，一见俱是生面孔，两人齐齐在灵璧同萍娘身上溜了一眼，了然地询问何事。

陈大姑赔了笑，又袖了一大把铜板过去，听说是找府里的林妈妈，一个熟门熟路地应声去了，另一个笑眯眯地让了她们进门，还领着她们往不远处的一处小抱厦歇脚。

一进门就有一股子带着茶香的暖意袭来，萍娘瞪大了眼睛看着屋子中央的白炉子，陈大姑看着炉子上熬着剩茶的薄砂锅茶吊子，又抚了抚鬓角，灵璧的注意力却还在外头。

方才偷偷瞥了一眼，却只看到一条青砖甬道，还有两侧高高的粉墙，却似乎没有尽头的感觉……

这就是大户人家吗？

不一时的工夫，之前那个小厮就领了一位梳着溜光的圆髻，浑身上下一色插戴首饰也无的妇人过来。

陈大姑神色一凛，当即上前两步福了福身，又拉了她的手，叫了声“林家姐姐”，自谦道：“来迟了，劳您移步……”

灵璧垂手站了，知道这位身材高挑的妇人想来就是陈大姑口中的林妈妈了

正欲被陈大姑还礼的林妈妈被她这么一拉手，自然也就没能蹲下去，喊了声“妹妹”，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怎么这样说，请都请不到的贵客……”

说着视线就落在了灵璧同萍娘身上，灵璧赶忙同萍娘上前给她行礼。

陈大姑适时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两个丫头……”

林妈妈笑着颔首，仔细端详着两人，拉着她们的手看了一回，就冲陈大姑一点头：“那就留下吧！”

灵璧同萍娘俱是一愣，谁都没想到这么易哉，就没一个照面的工夫……陈大姑更是如闻纶音佛语，顿时喜上眉梢，赶忙给灵璧同萍娘使眼色。

两人齐齐跪了下来，给林妈妈磕了个头，林妈妈留了她们两个在抱厦里等着，单领了陈大姑往前院换契会钞。

这一去就是半个多时辰，陈大姑再回来的辰光，脸上淡淡的，灵璧心头就是一跳。

应了林妈妈的话儿送她出门，陈大姑叹了一口气，到底没说甚的，只道：“好好想着我说过的话儿，我倒贴了银子替你们寻了这好去处，你们可不能砸了我的招牌。”

灵璧同萍娘方才被那两个在后门上当差的小厮逗着说了好些话儿，也打听到了一些事儿，哪怕只是管中窥豹，也可见一斑，起码胖娘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元气，眼睛亮晶晶的，一听这话，赶忙应道：“大姑放心，我们一定争气，给大姑长脸。”

灵璧亦是点头，又托陈大姑下回再去石塘村的辰光，替她捎个信儿。

只话未说完，就收了声，摇了摇头：“还是不必了……”

她不希望陈大姑再去石塘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