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在至善茶楼二楼厢房里品茶,楼里大多是中举了的学子,高谈阔论,还有些来附庸风雅的人。父亲整日看着,他都待在家里好些日子了,一直为明年春闱准备着,今日实在忍不住了,便想偷个懒,放松些。偶尔有学识丰富,谈吐高雅之士,宋林倒也能交个朋友,学到不少。

今日的人似是比前几次多了许多,宋林问了茶楼里的伙计,才听说周老太傅和人约了晚间在此论道,故而来了许多人都想见识一二。

忽然听得外面原本纷杂的谈论小了许多,只余一阵唏嘘声。向外望去,却见到了江逢君——秋闱魁首,许是也来喝茶的吧。父亲在翰林院时看到了江逢君的章,回来后大加称赞,想他自己这么多年也没被夸过几次,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啊!

江逢君进了茶楼,旁人的眼光一道道戳在他身上。茶楼伙计见他来了,把人领到一旁的空桌,倒了杯茶,询问他是否需要些吃食。

江逢君下意识想去摸摸兜里的铜板,又猛地发现旁边窥探的视线,垂下手,拒绝了伙计的服侍。

茶楼的伙计可不管他是不是解元,只要还没考中进士,依旧是一个穷酸生。哪怕是当了状元,这人要是没钱,算什么东西?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读人,这每三年一个状元,也不见得个个都成就了的。

伙计拍拍衣服,转身去等下一位客人。

“江兄今日好雅兴,竟也来茶楼小酌一杯了。”

“只是向来听闻江兄囊中羞涩,怕也只能喝几口茶水了。”

“哎,余兄莫要这般说,以免江兄难堪,走了可怎么办?”

“就是就是,不如今日就由我等请江兄饱餐一顿吧,不知江兄意下如何?”

哄笑声此起彼伏,江逢君攥着手,有些难堪。忽然发现肩上落了一只手,侧看去,是位公子,并不认识。

“江兄怎么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在楼上包了间厢房,一个人坐着无趣得紧,正好你来了,总算有人作伴了。”宋林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拉着人就要往楼梯去。

江逢君虽不认识他,也知道是好意,不曾反抗。

起哄的多是考试被压在江逢君底下心生不满的学子,只是大家族的都在二楼,何况家世在那儿,也不会太计较名次。这些都是出身不太好的,嫉妒江逢君一个穷困潦倒,无权无势的孤儿,这才会明里暗里地排挤嘲讽他。

此时见他被二楼的贵人带上去,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说起来,宋林实在算不上贵人,父亲为官清廉,府里也花不起银子让他专门在茶楼里包间

厢房。只是谁叫他小表妹嫁了个好相公,她和太子殿下情投意合,连他们宋家也被爱屋及乌,得了不少“关怀”,这间厢房便是小表妹让殿下替他备着的。

江逢君进了屋,有些局促拘谨。

他本是孤儿,幼时四处流浪,稍长些,遇见一个老夫子。夫子心善,便让自己做了童,跟着他研习。自小身上带着个荷包,应该是他母亲留下的,只是那样式,听人说,似是楼里姑娘的。

荷包里只装了一绺头发,还有一张已微微泛黄的纸,上面写着“落花时节又逢君”,落款只有一个“江”字。

他猜想这应是他生身父亲赠与母亲的,便给自己以“江”为姓,又取了“逢君”二字为名。

他在秋闱出了风头,也招了记恨。便有人大肆宣扬他旧事之事,污他名声,此刻有人主动示好,竟有些不适应。

“不知兄台有何事?”江逢君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好利用的地方,却又实在猜不透宋林的心思。

“没什么事,只是见不得那些人嫉妒,欺负你罢了。”宋林笑道,“家父觉得江兄章写的极好,见解到位,把你好一阵夸,还贬了我一顿,不知兄台是不是遍览群,才能这般下笔如有神助。”

宋林心里苦笑,天晓得他这次是走了什么运气才考中的,此次题目为“周礼言农政最详,诸子有农家之学。君舟民水,而农为根本,试陈治民之法,教农之策”。

他一读人,哪知晓什么教农之策!也就治理百姓这方面还能扯上一二。这江逢君还真厉害,父亲说他两点回答俱佳,实属难得。唉,有机会真想瞧一瞧那篇章。

他自知不是读的料子,但格外佩服那些才子。只希望瑞哥儿长大后可千万别像自己一样。

明钦臣原坐在对面,猛然瞧见这边厢房门开着,似是有人。这屋向来是太子殿下留着的,明钦臣想当然以为是太子殿下光临,便想走过去叙话。

“太子殿下金安。”明钦臣拱手施礼,抬头却见着两个陌生人。不,不是陌生人,有一个是此次秋闱的解元!至于另一个,没印象,想来不是什么大人物。

明钦臣面色一阵扭曲,他当初计划连中三元,还向祖父夸下了海口,结果此次只得了个第二名,屈辱的第二名!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这间厢房可是太子殿下包下的。”明钦臣没什么好脸色,语气有些高傲。

“太子妃是我表妹,太子便同意我在这呆着了。怎么,不可以吗?”宋林最瞧不得别人一副自以为狂傲的样子,也不和气了。“倒是你又是谁?知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厢房还敢闯进来。”

江逢君没说话,都是有背景的,就他一个穷酸生,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我是明家的,自小便认识太子了,自然能进来。”明钦臣才不怕他,只是,“莫非你是宋家的,难怪。”

竟然敢威胁他?这么张狂!比他还嚣张,仗势欺人!他一定要告诉太子殿下!不过,殿下如今也太宠妻了些,自己告状,能比得过太子妃的枕头风吗?虽说他见过几次太子妃,也像个明理知事的,可这毕竟是她娘家人,还真不能确定她会怎么说,万一到时候倒打一耙就不好了。

如此想着,气焰越来越小,又不想落了下风。

“反正你们能坐,我也能坐。”说着,便直接找凳子坐下。只是屋里平日来人就少,桌边就放了四个凳子,江逢君和宋林各占了一个,余下的,一个紧挨在江逢君边上,一个却在桌子另一边,需得绕过宋林才行。

眼下他正不喜这宋林的态度,别说绕过,靠近半步都会叫他格外不爽。还不如江逢君,至少人家还有才华,而且刚刚半响没出声,性子该是个静的,腼腆的,定然不好意思拒绝。

明钦臣敲定了主意,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占据了领地。

只是这般,与江逢君凑得极近了。明钦臣还邀着他的肩一脸得意的看着宋林,全然不知江逢君此刻全身僵硬得都不能动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