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吡啵’一声爆响,一个火花在蜡烛芯上闪了一下,将室内的安静打破了。

“主公,江东乃是主公和在座大多数人的根,如果这个根基都没有了,那么主公何以立足?”

周瑜的话很简单,当然,之所以简单是不想将话说得太难听,在座的人没有笨蛋,自然知道周瑜要说的是什么,如果孙策真的选择东渡的话,那么肯放弃祖产和故乡,还有赖以为根基的田地,这样的话,会有多少人选择继续跟随孙策呢?

同样的道理,背井离乡的将士们又会有多少人能够继续坚定不移的支持孙策呢?

孙策默默的点头,周瑜说得很对,自己的根在江东,如果失去了根,那么自己也就失去了活力,在异国他乡那种艰苦的环境里,还必须要仰赖方志和异人的支持才能坚持战斗,这种将自己的命脉交到别人手里的事情,孙策是做不出来的,就算孙策能够做出来,在座的众人又能够坦然接受么?

张纮看了张昭一眼,心里也是左右摇摆不定,作为一个徐州人,张纮自己在江东的利益并没有多少,所以在张纮看来,东渡是一个可行的选项,而方志在信誉上是无愧的,再说,从实质利益上来说,多了一个打手对方志也无疑是百利而无一害,就算将来孙策在瀛洲岛做大,别说瀛洲那个地方本来就不大,光是海军的方面的限制,就能将孙策这头幼虎牢牢的关在瀛洲岛上,因此,对方志来说,没有陷害孙策的必要。

至于周瑜所说的根基问题才是大问题。但是这也不是不可逾越的困难,因为即使是真的东渡,开始的时候也肯定只是部队渡海,直到打下一个稳定的底盘之后,才会逐渐的开始转移民众。这个过程是需要时间的,而且有了新的土地之后,这些江东的世族或许会重新考虑。

张昭想得更多,当初与方志商谈的时候,郭嘉就曾经说过,制约孙策的恰恰就是孙策依为臂膀的江东世族。如果能够巧妙的利用东渡的时机,是可以从根本上消除这种影响的,不说别的,至少能够以新的世族来替代老的世族,重新形成稳定的精英阶层。

与死守江东等待着不知道能不能出现的机会相比,张昭现在更倾向于东渡。

“主公。公瑾说的没错,我军中将士皆为江东子弟,如果要东渡瀛洲去国别乡的话,那么难免会出现各种问题,生于斯长于斯,江东才是咱们的根,绝对不能放弃!”

孙贲的话基本上代表了江东世族的心声。一直都没有出声表态的朱治和顾雍也点头赞同,孙策扫视了大家一眼,淡淡的笑了笑道:“某明白了,江东不能放弃!那么,剩下的事情就是决定与刘备的关系了,是继续的争夺长沙,还是放弃长沙重新与刘备媾和,然后图谋重夺庐江甚至广陵。”

张昭心下一叹,心里不由得有些萧索,对于正在积极发言探讨与刘备关系得失的事情。也完全没有了兴趣,郭嘉当时的话正在张昭的心里发酵,孙策在忍耐等待,可周围的人在拼命的壮大发展,孙策等的机会真的会出现么?还是最后只能成为别的人饵料。

还有。朱治和顾雍等人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古怪,他们的家族经营着海上的贸易,应该能清楚的知道如今幽州和天下会海上的实力,就算没看见,只要计算一下其中的贸易量也能窥见一二了,可是他们对此讳莫如深,肯定是另有打算的。

主公啊!还是太年轻了,被这些油滑的世族精英给欺骗了,自己受孙坚信赖,托以重任,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孙策踏上一条绝路啊!还有周瑜,这个年轻人太骄横了,凭着与孙策结拜之义而轻松上位,虽然够聪明,但是却太冒失、太自以为是了,殊不知这样会害死孙策。

直到讨论结束了,张昭也只听到似乎决定了一个大方向,最后的底线就是放弃长沙,以换取与刘备重新媾和的可能,这算是不是结果的结果,事实上,刘备拿下长沙之后,也没有了继续东进的理由和能力,这个问题讨论起来完全是白费功夫。

“既然如此,某就写信令秦松照此行事,某也会尽快返回临湘,九江的事就拜托公瑾了,至于秣陵......子布先生就多多分心吧。若无他事,大家就散了吧,明日各回所在。”

“诺!”

张昭站起来施礼,磨磨蹭蹭的走在最后,等到大家都出了门,张昭又转身进了大门,再次求见孙策。

孙策正想回去换了衣服休息,听到张昭求见,顿了一下还是让人将张昭带到了后堂。

张昭见到孙策已经换了常服,房间了没有他人,走进了几步跪坐在孙策对面,略微有些急促的开口道:“主公,属下有些私情需要单独与主公说,请主公勿怪!”

“子布先生何出此言,您是家父托孤的重臣,某做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尽管指出,某家又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

“非是对主公有意见,而是那些世族!他们是在误导主公,想要害了主公啊!”

“什么?!”孙策悚然而惊,腰身也猛地挺了起来,不过随即,孙策有压下了心里的惊骇,重新坐好,看向张昭强做镇定的问道:“此话怎讲?莫非先生发现了什么?”

“主公,朱治和顾雍等江东世族,一向与幽州和异人有大笔的贸易往来,这事主公应该知道吧?”

“确实知之,可这也不能说他们有勾结之嫌吧?”

张昭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

“那么主公也知道朱治和顾雍有海船往来于幽州和江东吧?”

“知道!可......”

“主公,适才属下所言主公定是以为属下夸大其词,只是为了说服主公而罔顾事实?”

“这.......”

“主公,属下虽然不才,但是却不会撒谎,我这双老眼也还没有昏花,看得出来什么是强,什么是弱,也数得清楚数目,适才属下所说句句属实,并无一句虚言,主公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也不用走远,就到小叶岛附近海域就能见到。”

孙策满脸通红,尴尬的说道:“某并没有怀疑先生,可是这跟先生适才所说的有什么关系么?”

“有!既然属下一出海就能看到的东西,朱治和顾雍岂会不知道,难道这两个人都是闭目塞听之人么?不,他们为了家族的利益肯定是时时刻刻都会擦亮眼睛的人,所以这些事情恐怕他们早就知道,可是他们可有向主公陈说此事?而且,属下刚才说得时候,他们虽然没有反驳,但是也不帮属下证实此事,这说明他们心里定是另有谋算,主公,这些人已经三心二意了,主公要三思啊!”

张昭一口气将心的担忧说完,双眼紧紧的注视着孙策,孙策的脸上表情不断的变化着,手掌在在不自觉的握紧有放开,显示出他心里的复杂变化。

“子布先生,这.......都是真的?”

“主公明见!”

“可是.......某家也才从事海贸。”

“不,孙贲将军并没有直接出海,只是在搭载货物,而操办海运的还是朱治顾雍等人,这两人与方志早有接触,很可能是要故意的隐瞒这点,又或者是方志的要求,反正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两人都误导了主公,让主公错估了异人和方志的真实实力。”

“可.......错估了又能如何呢?至少我们现在不会跟方志和异人开战,可见的将来也不会吧。”

“主公,这不是实际损失的问题,而是态度问题,世族在这些事情上的模棱两可左右摇摆,说明其本身就不能过于信任,由此再延伸到他们的其他意见,都需要重新的审视。”

孙策恍然,点头道:“子布先生的意思还是认为应该东渡瀛洲另起局面?”

“是,属下确实有这个想法,江东是死地,周围的势力都比我们强大,最后都会盯住我们这块肥肉,机会不是没有,而是渺茫,反过来看瀛洲,虽然也是死地,但是敌人却只有外族,即使将来外族覆灭,以方志的作为,也不会跟主公争那不大的瀛洲,这个基业在,机会岂不是更多了么?不过,属下适才所说的却与此事无关,只是想提醒主公注意,莫要太过相信世族的话,否则被他们出卖了就晚了。”

孙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展颜道:“某会注意的,多谢子布先生提醒,不过某还是觉得我军根基在江东是没错的,就算世族出于自己的利益不愿意东渡,将士们也一样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的。”

“主公是说,如属下和子纲等人,就是愿意背井离乡的?”

“这......某并非此意,子布先生切莫误会.......”

“属下明白,属下言尽于此,请主公慎之、慎之!征北将军的那句话很难听,但是却是事实,若是连打手的价值都没有了,恐怕征北将军会重新考虑豫章和丹阳的归属问题了,主公,根基并非全部,取舍之道在乎舍得,主公三思!”

张昭说完,起身施了一礼,转身默默的走了,只剩下孙策一个人心乱如麻的坐在那里发呆,灯火阑珊,夜色深重,许多人都夙夜难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