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飞在那个冰冷的家族中,从小受尽冷眼欺凌,族人恶他克死父母,从来视他如灾星,没有父母呵护,没有长辈关爱,虽为姜家子,实与奴仆无异。

他是这天地间一个弃儿,无人看管,无人疼爱,所得不过冷雨夜柴房蜷缩的一角,旁人施舍的一点残羹冷食,因这些是自小伴随他而来,故并未觉有何不妥。

是姜婵打开柴房那扇门,拉他出去,带他去见广袤的天地,看绿草与春花,触碰自由的风与蝴蝶,是可以牵着风筝在野外奔跑,可以肆无忌惮的大喊大叫。

是从破烂窗户里塞进来的,被手帕小心包裹着的桂花糕,偷偷摘来的一把莲子,或者一个精致的小竹人。

他曾以为我可以活得像个人。

他不贪心的,就这样一直下去就好,别的我不奢望。

可姜婵千不该万不该,在他爬出黑暗触碰到阳光的时候,又一次把他打回黑暗里。

任何人挖走那块骨,都不如姜婵来得残忍。

他那么相信姜婵,那么依赖她,他被按在那张寒玉床上的时候,那些刀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在抱着唯一的希望在哭喊。

“表姐!我好害怕!你救救我……”

“我好疼啊……表姐!姜婵表姐!你救救我好不好?”

他哭得嗓子都哑了,在寒玉床上竭力转头,祈求的看向姜婵,看向那个他唯一可以信任,唯一给过他一丝温暖的人,把他从寒冷的黑暗中拉出来去放风筝的人。

他就那么祈求的看着她,期盼她能走过来,让他从这种疼痛中救赎出来。

可她就站在那盏灯下,神情冷漠,看他好像在看一只蝼蚁,毫无价值的蝼蚁。

他就一直这么盯着她,直到那块骨被完整的挖出,连带取走他体内的所有生命本源,被抛弃在荒郊野外孤独的等死。

寒鸦呼号,西风冷月。

直到师父把他救回来,他还是不信,不信是姜婵挖走了他的骨,直到他听说姜婵被瑶台宗宗主收入门下,鱼跃化龙,成为身份尊贵的少宗主。

师父说,人性本恶,在真正的利益面前,什么底线都是虚假的,任何情感也是。

他大哭一场,感觉又回到了当初蜷缩在柴房角落的寒冷,可他现在比当初还要冷,冷得他几欲再次死去。

如果他没有见过那广袤的天和地,没有见识过自由的风,没有享受过肆意奔跑的畅快,没有感受过那些一点一滴的温暖,那他就不会这么悲伤。

只因他真切的体验过,触碰过,也曾拥有过,所以才无法忍受突然失去,他被人从人间扔回地狱,在生死之间苟延残喘。

于是这些就变成了无尽的怨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怨恨不止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浓郁,变成刻骨铭心的仇恨,他被困在这种无边的恨意中无法解脱,多年来他修炼向前的最大动力,就是有朝一日,杀了姜婵。

如果不是这样强烈的恨意在支撑他,或许很早以前他就活不下去了。

或许他该问问姜婵,问问她有没有后悔挖走他的骨?

又或是再问她一句,当年你有没有听到我在喊你啊?在那个昏暗的屋子里,他满怀希望的求她救命,她有没有听见啊?

可笑他到现在,还存着一点说不上来的渺茫希望。

他痛恨姜婵用别的理由来敷衍欺骗他。

但他又渴望姜婵能给他一个让他相信的理由。

他到底要什么?他忽然发现,自己也不知道。

天水擂上,姜婵的左臂也已经被折断,浑身已经使不上半点力气,整个人被姜云飞掐着喉咙高高举起。

天劫还在继续,因两人此刻站的很近,所以就是双倍的天劫一同砸下来,此时的姜云飞面对雷劫不闪不避,任由雷劫加身,被劈得皮肉翻飞,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滑落,如同一条细小的溪流。

白色雷光之下,姜云飞黑发狂舞,双眼通红,面目扭曲,咬牙切齿,对身上翻卷的皮肉恍如未觉,右手死死的掐住姜婵的喉咙,似乎打算就这样把姜婵活活掐死。

姜婵双臂被折断,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这么掐着脖子吊在半空中,一身青衣素裙已经被染成血色,雷海中心狂风肆虐,从衣裙上落下的血被卷起,洒了两人一身,似下了一场惨烈的血雨。

到了现在,姜婵反而平静下来了,她已经拼尽全力了,各种手段尽出也还是输了,这场生死斗她输了,代价是她的命。

喉咙的窒息感越来越强,被人活活掐死,还真是一个不太体面的死法。

目光扫过下方,姜婵看到了姜云飞的脸,只见那双满含杀意的赤红色双眼中,有眼泪在不断的涌出来。

他就这么狰狞着一张脸,双眼通红,手上保持着要活活掐死姜婵的力道,泪流成河。

他这是在哭吗?哭得这么凶狠?泪水像两条河流一样,滑落脸颊,顺着下颌流淌,与满地的鲜血混在一起,难分彼此。

姜云人这个人很奇怪,明明是他数次要置姜婵于死地,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可看着这张红着眼睛流泪的脸,却莫名的让姜婵觉得。

他很可怜。

她无法共情姜云飞的悲伤,因为那是属于他和慕容倾的记忆,而非姜婵的过往。

姜婵快死了,她已经开始感觉到一种神魂抽离身体的剥离感,意识开始如潮水一般消退。

她死了,叶星就该苏醒了。

但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姜婵忽然落泪,轻声呢喃。

“肖潜……”

临死没能再见肖潜一面,有点遗憾,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看到她这么难看的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