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中,根本看不清敌人所在何处,然而对方的流星镖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从四面八方朝三人射过来。

“小心!”

本以为悬泉大雾是天然屏障,即使刺客做出埋伏也不会选择此地。然而他们错了。三人跳下惊马,陆歇和萧桓默契向内靠拢,形成一个保护圈将任晗护在内里。然而对方似乎清楚地知道他们的想法,调整角度,朝陆歇一处猛攻。

暗器如霜雹,陆歇一面后退,一面挥剑闪避。原想引开火力,却不想与二人逐渐拉开距离。再过片刻,攻击明显减弱,不多时,竟完全停止了。然而,再看向四周,哪还有另外两人身影。

糟糕。埋伏的目标是北离王室。

此刻,萧桓和任晗这处成了唯一的靶子。四周大雾弥漫,萧桓听声辩位,挥舞重玠长刀,寸步不让挡住任晗。飞镖、弩箭来势汹汹,敌人没有半分懈怠,似乎将所有筹码都压在此处——今日若不带回焕王和竟原少主的尸身,决不罢休。

耳畔“嗖嗖”,利刃不断,正在萧桓与暗器难舍难分时,四周竟飞出七个黑衣人。七对一,萧桓之前已耗用太多体力,眼下实在不利。

任晗简直想骂娘,我们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让这帮人想要赶尽杀绝?然而,容不得分心,自己武功不行,徒然乱来,不仅帮不到萧桓,反而给他添麻烦,只能尽量配合攻势,左右闪避。

这群人与那日奉器石寨的攻击者既有相似,又有不同:都是功夫上乘,配合极佳;然而,奉器那伙更像是某些训练有素的民间杀手,接到指令灭门封口。而此处,来人作战极其有序,排布与出击无有任何花样,招招要害。狠辣又稳健的路数,更像是长期共同作战的职业军人。

此处是北离的核心所在,绝不可能有他国将士深入此地。明确春猎的具体日期,谙熟悬泉地势,对于几人行进的判断如此准确,又想将北离贵族绝杀此处。

谁会受益?

来不及再想,眼看萧桓就要抵挡不住。任晗跳出其身后,将怀中信号拉扯断,往天上一扔。信号在空中炸开,发出巨响,腾升起一道橘色的光:“大将军!我们在此处!”

黑衣人见任晗此举,明显一惊。萧桓趁人分神,横刀而上,砍翻一个;继而飞身而起,直击七人背后站在高处狙击那个。一刀砍下,血溅当场。萧桓丝毫不恋战,转身杀回。

但是,任晗为护住萧桓后背不受攻击,接连又放出两枚信号吸引注意,可如此一来就离开了原来位置。就这么一个喘息的时间,却给敌人留下了今日最大的好时机。

几个黑衣人都已鲜血沾身,其中一个丝毫不顾萧桓反身一刀劈入他背骨,握紧大刀,猛扑橘光腾起处,大喝一声:“为了北离!”

“为什么?”

还没等任晗在心中发出疑问,黑衣人的刀就划入了自己右腹。

陆歇此刻已行至雾气稀薄的地带,本是寻声向打斗方向疾行,却根本未能与交战双方相遇;折回,往来处行,却完全背道而驰。

一直以来,陆歇都对自己的方向感与观察力十分有信心,纵是在原始丛林沼泽或是被设下幻境的敌后,自己都曾带领众人逃出生天,从未曾有过如此情况。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弥天大雾散去,朗朗天际已现,自己行至一方深林,按说已经有外物可以助于参考辨认。然而不多时,陆歇就发现:人影死死扣在脚下,不曾移动过位置;高高林木与贴地的青苔纹丝不动如幻影。四下无声,太阳很大,温度升高,若不是额角渗出汗水,真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正骇怪,林子前方升起一道虹。

有水。

陆歇欲往那处。

可就在此时,身后突然隐隐传来低沉响动,声音极小,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脚下轻微的震动是真的;不多时,那声音变大些,由远及近,一时间林中软土砂石被震起,凌风而走;再朝声音来出眺望,这才看清:滚滚洪浪从天边跌落,裹挟粗木、巨石,以千军万马之势沿着山林尽头朝自己奔涌而来!山崩、地裂、大洪水。冲击林间的洪涛形成楼塔高的鹰爪巨浪,震耳欲聋,行至处,稍小些的灌木植被瞬间被连根拔起,一并向天虹升起处奔袭!

自然所为,哪里是人类能抵挡得住的?还不等向前飞跃多远,陆歇感觉身子一轻,霎时腾空,下一刻就如同蚂蚁落入海浪旋涡,一头扎进了滔天巨浪中。

这才是“悬泉”啊!

水下裹挟草木泥沙,浑浊不已,陆歇尽力张大眼睛寻求生机。深林尽头、天虹正下哪有归路?根本是不见底的深渊!滔滔洪水就在悬崖光滑石壁处、水汽升腾成云处,坠入九霄。

陆歇找准时机双手握剑,在坠崖的最后一刻,用尽全力狠狠将幽冥扎在崖壁粗木上。可此处湿润,加之洪浪冲击力巨大,朽木根本无法减缓自己跌下崖壁的速度。这是真正的赴黄泉!

就在这时,一把刀突然飞来,正卡在幽冥剑与腐木相接的地方,将滑动至最后一寸的刀刃再次嵌入软木中。接着一只小小的手急速握住弯刀,另一只手一把抓在陆歇湿透的手臂上。

“抓住我!”

此刻,秦苍几乎是用了自己十二分的力气,半身匍匐在峭壁的尽头,一手卡住陆歇的剑,一手握住已经跌下悬崖的人。

风大浪大,耳侧皆是呼啸,几乎听不清彼此在说什么:“抓紧我,陆歇!不要掉下去!”秦苍大喊。

“你放手!这样我们都活不了!”若是她一人重量抱住此处还有生还的希望!

可没等二人达成一致,又一股强劲巨浪来袭。山洪浩浩汤汤,夹杂着木枝石块,正打在两人身上,漫过鼻息。幽冥剑再无法呈下主人寄托,脱离最后的拉扯。

陆歇一剑划上秦苍手背,全力将女子向上一推,趁她一个吃痛,抽出手,向后坠下。

任晗说的对,是我自私、是我贪心,我不能放下家国与璃王府的责任,一心一意、毫无牵挂的爱你。只是这一次,我不能再连累你。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再次发生了:只见悬崖之上的女子,没做片刻犹豫,纵身跃下。

秦苍的衣袖在风中展开,烈烈呼啸;手背上的鲜血染红了新月刀,另一手戒链轻轻碰撞,发出比滔天山洪还要击痛陆歇的声响。她像一只绝美的蝶,最后一次展翅,为了扑向自己。

陆歇一把接住这个飞向自己女子,这个狠毒的、善良的、诡诈的、温柔的女子,这个一门心思想活着,却一次又一次选择与自己生死与共的女子。

陆歇的双臂紧紧抱住她,最后一次护住她。

若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