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药人(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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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苍是被胃部一阵剧烈的疼痛唤醒的。朦胧间睁不开眼,天旋地转。自己似乎是在一个房间里。秦苍感觉自己周身发冷,微微一动身,垂在身侧的手指蹭在蓬乱的杂草之上,自己正坐在其中。寒冷让人找回了警觉,秦苍觉得身体僵硬,仿佛不是自己的,定了定神,但听周围传来小孩子哼哼的声音,十分微弱。眼睛酸涩,秦苍努力让自己眨巴眼睛,让视线清晰些;缓缓转动脖颈,想朝右侧声源看去。
四周昏暗,微弱的光线从背后泥土和着杂草垒出来的墙壁投射进来。天气寒冷,牲畜粪便气味倒是很刺鼻,这“墙”大概就是用其和着泥草垒起来的,且明显修缮的时间不长。
连着凹凹凸凸的墙壁,地上铺着厚厚的草堆,草堆上东倒西歪着、8个孩子,发出声音的正是他们。
这、8个孩子有男有女,年龄不等,看身长最大的也不超过15,或坐或卧,但各个奄奄一息。秦苍仔细看去,能瞧得着脸的孩子皆皮肤蜡黄,唇乌紫皲裂,神情痛苦,衣服已经旧得不辨原色。多数人像受伤小狗,痛苦地捂着身体,连哼唧声都越来越微弱。
“你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秦苍左侧响起,寂静的空间里尤为惊耳,秦苍一个激灵,猛地朝左回头看。
左边有个角落更昏暗,光线照不到,是个盲区。此时秦苍头晕得厉害,心神却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内心震惊又恐惧,尽量稳住自己算是没叫出来,待眼睛适应更暗的地方,第一眼就看见了黑暗中少年深邃的眼睛。
这少年13、岁,正抱臂曲着一条腿倚在草垛上。他脸上几处淤青,衣服已破烂,应是打斗过的痕迹。可是即使沾了泥污,也不难看出本是银色的长棉袍该是上等绸缎做的,上面的刺绣也是极尽了精细。这小少年嘴皮干裂,声音沙哑,半是久未饮水,半是处在变声期。
少年长发盘了个髻,发丝散乱,原本应该是为冠留出的位置是空的。秦苍心里无数疑问。这是什么地方?他们……不,我们怎么了?
“你是谁?”秦苍问完,自己先呆住了,这奶声奶气不是记忆中她自己的声音!秦苍马上低头看向下意识想要捂住嘴的手,却看见了前襟上一大片血迹,然后一双幼嫩的、肉乎乎的小手呈现在眼前,这手也不是她的!更重要的是,她想不起自己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
可能是一下信息量太大,秦苍一阵恍惚。人是这样一种动物,在面对过于刺激的信息时,身体为了保护自己一时之间不能接受而受到伤害,心理的自我防御机制会第一时间开启。
或许相关,或许无关,秦苍脑子里迅速闪过一段的记忆。这记忆像被人撕扯了一样,如梦般支离破碎、模糊不清。
那是个雪雨交加的天气,自己却穿得十分单薄。远方天际,钟声杳杳传入竹林;近处雪雨如瀑,生生给竹林加了一处屏障,四下难望。雨雪如刀锋狠厉,劈里啪啦,砸在马车华盖上。秦苍坐在车内抬眼看向车顶。她有种错觉彷佛头顶这副车架随时会变形坍塌。竹林上不知是朝阳还是夕阳,整个天际透着大片大片的诡异红光。晴朗如斯,为何会下雪?
竹林四周不时响起轰鸣,不知是雷或是什么。那声音不似女鬼的尖厉惊恐,而是像被砍下马的垂老将军从心肺最深处发出的怒吼,一下一下、轰轰隆隆。虽不在盛年,可力量绵长,余威遮天蔽日,在天地间回环一趟,仿佛下一秒又要重披甲胄、再上战马,让人忍不住哆嗦。
马车寸步不动。
车外喊杀声、马鸣声、刀剑相向之声、兵器划破肌肤、轻易捅进肉里闷闷声,贴着薄薄一层车帘轻易就涌入车内。车内太安静了,好闻的木香袅袅升腾,车内一大一小两人都不言语。秦苍自然不是镇定自若的,她感受到了自己的焦急、那种前所未有的砰砰心跳,真真切切。自己本是要赶着去什么地方的,为什么却在马车里呢?于是秦苍抬手将欲掀开车帘,往外看一眼。这时身边人开口了,他嗓音低沉又悦耳,仿佛窗外的一切于他毫不相干。
他对秦苍说“……活下去……”。
于是秦苍停止动作,回过头。紫衣华服之下,一双眼睛正深深的望着自己。紫衣人修长的手指缓缓按在佩剑上,右手虎口处一个花瓣疤痕十分显眼。
他说:“秦苍,活下去。”那感觉叫人觉得亲切。
他说:“就算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也要活下去。”那感觉叫人安心。
秦苍点点头。
活下去。
可是却看不清那人的脸孔,只觉得他裸露出的肌肤正在慢慢变成紫红色,和他的衣服融为一体。
一个飞身,紫衣人跃出马车。一瞬间,秦苍感觉一阵刺眼的光斑迅速集结在自己前方。
一切恍如隔世。
陆歇看见面前的小娃娃突然灵魂抽离了一般愣住了。
她活下来,本就是个奇迹。一炷香前,这娃娃被送回来时,吐了一大口鲜血便昏死过去,显然命数已尽。可此时又莫名转醒了,这令陆歇十分惊讶。自己刚被“扔”进这间房子时,已是重了剧毒,又经历了一番打斗,毫无力气,心念到爷今天就要命丧于此。迷糊之间,一双冻裂的小手扶起自己的脸,用尽力气给自己喂了水。咽下水,自己便没了知觉。不知睡了多久转醒后,这小女娃娃就一直坐在自己不远处,却也不愿意靠近,怯生生仿佛很怕自己。
陆歇此次是大意了。
得到九泽势力或已秘密潜入的消息时,陆歇正是在从显水往首府齐昌的路上。霍安只是临时的安排。
霍安北接北离,是显水的临镇。显水西南与九泽接壤,是西齐边防军事重镇。显水郡临显江,显江在西齐境内是自西向东流的,却在进入九泽时转了个弯,急匆匆北上再急匆匆往东南绵延千里入海。近几年九泽势力屡屡来犯,反复挑衅显水边境。幸而年初,齐王一改往日回避政策,开始正面回应,派护国老将军陈景与自己兄长陆歌带兵驻扎。
连赢几场胜仗后,西齐军民士气又起、同仇敌忾,把憋屈了几年的愤慨都狠狠贯入敌军心脏,打得九泽军队落荒而逃。
去年腊月里刚登基的九泽新任国君赵淳,原是先皇赵佶的第八个儿子。原就传八皇子爹不疼娘不爱,却极隐忍、心思细腻、手段狠辣。且传说这皇位就是赵淳弑父杀母残害兄弟得来的。可自古帝王家夺位哪少的了血雨腥风?春风这么一吹,皇城里的杀戮诡计、魑魅魍魉也就随着冬雪尽数沉入泥土当中了。百姓家日子照旧是奶孩子、种田做饭。慢慢,所有昨夜事也都成了陈年往事,谁都记不清了。
赵淳继位以来并没有举办任何国宴、大典,向天下宣布换了个主,便草草了事。九泽对西齐试图挑衅却也没有大动作,几次败兵后就像彻底灰了心一般,不再来犯,甚至还主动和谈,新增签署了几条贸易往来条约。
还有几月,陆歇就要满1了。年纪不大,但要提起璃王府两位小公子的惊世之才,西齐百姓倒是都能说上一二的。大少爷不满18,战功赫赫,军中威望极高;这小少爷12、3也就跟着上了战场。
当然,传言总是好坏参半的。也有说这两兄弟煞气太重,小小年纪就手染鲜血定都是天生心狠手辣的狂徒,所以这哥俩之所以知名度高,也因为时长被当作大人吓唬小孩听话的利器。
陆歇心想,自己怎么就栽在这了呢?刚跟着哥哥打了胜仗,豪情万丈、洋洋得意的。路经霍安自己看见这清隐山山腰上雾气氤氲,如玉带般萦绕,景致无二,就动了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心性,打发陆雷回山脚下的寺庙,自己徐徐而上。
现在想来,自己自入山腰起就已缓缓吸入雾中毒,谁有这么大本事在西齐内以一山布局?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如此?穿过半山腰的一片浓密松树林,陆歇发现这里边竟藏着几户不小的庭院,院中炊烟袅袅,陆歇以为是村子,未加提防,可下一秒就出现了8名蒙面黑衣人,武功极高,出手利落却又不致命,像是要活捉一只珍奇的小野兽。一开始陆歇还能勉强抵抗,可后来就觉得身子越来越软、眼皮厚重,之后就不省人事了。醒来时,便在这个“房间”了,身上的幽冥剑、药、财物等都被尽数拿走。
陆歇被囚禁这一日多来,陆雷和陆霆应该已经在找他了,清醒后自己便迅速摸索这里的运作。房间里加上自己共有10人,皆是孩童、有男有女,多是5、6岁的娃娃,也有几个13、岁的小少年。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一蒙面黑衣人来房间带走一个娃娃,可却不曾带走自己。回来时,每个人都越发面如焦土,身上会增加不同程度的伤口和溃烂,有的不时抽出、呕吐,有的血流不止。一开始还有一个男娃娃有气力,叫上几声,可被带出去再带回来,几次后,连哼哼唧唧的声音也似有似无了。给自己喂水的红衣服女娃娃在被带出去两次回来后,就大口吐血。陆歇看得心惊肉跳,可身体却依然绵软,功力也只剩一二层,无法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