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 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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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器的兵变持续了七天七夜。
当婴冬军终于踏上奉器的主街时,才发现留给他们的只有被大火屠戮后的断壁残垣、满地残尸和有幸存活却流离失所的难民。
不过这并不影响胜利者的喜悦,不到半天,西北来的客人们就将达官贵胄的府邸占了个遍。累世的财宝并不因为易主就失了熠熠光彩,相反,在劫掠者的手中它们同样雄姿英发。
多数宅院里,主人们不见了踪影,留下奴仆为消失的主子承担愤怒:要么成为刀下魂、要么沦为玩物。停战后的几日几夜,整个奉器充满了泪水、咒骂和浓浓的血腥气。
婴冬军攻来的当晚,天灯放后不久,蒋通就随着红玦来到城外,与婴冬主将会面。对蒋通来说,惊惧、痛苦与气恼过后,七魂六魄已不剩几分,几乎像个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但若说今夜是奉器的血难日,所有人都为之悲恸,那么蒋通至少还有一丝安慰。
牛婶没有死!
红玦派人找到她时,老人家虽饱受惊吓,但却只受了些轻伤。
母子相见,百感交集、抱头痛哭。然而对于这二人,惊喜不只一个。
占城后,九泽与婴冬达成协议,共同治理离乱下的北离,重铸盛世。原婴冬地区副官、婴冬军主将加布朗嘎,弑主“投诚”、归顺九泽,被封为左将军,辅佐新王继位。而这位乱世中临危受命的奉器执掌者,就是诞生于千万贫苦百姓中、“为民挟天子”的英雄生蒋通。
不过,不多久之后,从竟原中部传来新的声音。萧桓迁都竟原、登基继位,成为新任北离王。
萧桓不仅手握大印,拥有竟原众多兵马支持,身边围绕的更是原先朝堂众臣。这些臣子在奉器大战前,率先东迁。这样一个大型迁徙计划之所以能成功,一来得益于萧权的警觉与率先下达的命令,二来似乎也是九泽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暂时,没有人将萧氏王廷中流砥柱免于折损的欣慰,同陆歇所服毒药搭建联系。
既有诏令、又有旧部支持,萧桓的政权显然更有说服力;但奉器新主在民间威望极高、北离学子更是对其一呼百应。
蒋通继位后,当即宣布废除奴隶制、司基层官员统计人口入户,下令被战火波及家庭减免三年赋税。之后,他不计前嫌,尊原太傅任允为相,共商礼教之事。这消息一出,让久经苦痛的土地终得些喘息,也有了期盼。加之婴冬军蛰伏多年,兵强马壮。于是竟原与奉器达成分庭抗礼之势,互道对方伪逆,自己才是匡扶正统。
只是,在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竟原少主任晗。
正史中对这场京都之战的记载寥寥几笔。多数事迹细节与其背后的谋略排布都未被记录在册,更别提有力乱神怪之嫌的“鬼娃娃”。所以,后世有学者猜测,编撰人当时并不在奉器城中,也并没有亲历这场惨剧,他所描绘的不过是侥幸生还的小兵所见,所以才苍白疏离。
但是,这种说法不久就遭到了强烈反驳:虽说城破后北离王廷将士溃散,可婴冬军数目之众,其中总有明白人能说个清楚吧?所以,这帮人倾向于编撰者该是承受了后世帝王的压力,才没有将各中缘由、屈辱一一陈列。毕竟后来的赤湖王朝,与北离王朝多少有些渊源。
而野史则更荒唐,多是直接将这场惨剧与赤湖王朝后被追尊为世祖的斯沁查干图雅一生的奇闻异事相提并论,措辞瑰丽浪漫,供人茶余饭后一笑而过。
只是争论归争论,由于真正的史料记载太少,而当时大火焚城,随之便有瘟疫入侵,后来几位入主奉器者又多次修缮城市,让考古变得困难重重。所以彼时的真相只能暂随黄土一起沉睡,无从可考。
人们只知道,这场战役之后,时任北离帝王萧权宣布退位,后不甘被俘挥刀自刎;两朝重将李阔身先士卒、战死敌前;当夜,奉器一处不显眼的水坍塌,周边民院沉入水底;而北离王朝的末代皇帝萧桓则受到竟原庇护,携一众衷心臣子东迁,暂避风头、重振旗鼓。
当萧桓的双脚再次踏上曾经的故土时,已是六年之后。
不过这是后话,眼下谁也看不到那么远。
此刻隆冬,京都失守的消息却正在逐步解冻。一路上,尤其是偶尔靠近城镇的地方已然出现暴动。
新旧更替,政令尚未完全发出;曾经服从集权管制的官员和领兵人在忠诚萧氏家族、归顺新政权又或是拥兵自立上,也尚未做出决断。一时间,曾经勉强压制住的贼人恶霸有了为非作歹的机会。淫杀劫掠、无恶不作。
此时不同战前,回西齐的路不必再从褐洛绕远。但或许是早在策划离境路线时,陆歇就想到了多有变动,于是一行外族人一路快马加鞭避开人口聚集之处。
得知别人得不到的消息、未雨绸缪是特权应有之意。受其庇佑,秦苍不仅没见到奉器破城后的惨状,连途中所经、其他郡县中的悲剧于他们也只擦身而过罢了。多数时间,女子倚在车里,漫无目的望向窗外。那夜被威胁同行后,秦苍就再未同陆歇讲过一句话。
陆歇也无多言。抱着怀里的小孩子,看着女子的侧颜。
这几日行来,他心中也未尝是个滋味。萧权想要保留的势力都活下来了,身边的她亦是安全的。有这两者,不枉自己多日来忍受失明之苦、服解药方能保命。只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房屋被焚烧、在惊恐中被虐杀,让他良心难安。
陆歇不在意世人如何评说,可他自知与从前一样,背负的罪孽更加深重,这一点无法辩驳。掌揽大局的不是他,但落下屠刀者确实是他。至于他和与秦苍的关系,男子期盼着,天长日久她终还会原谅他吧?
倒是怀里小儿心性怪异,似乎知道危险又似乎全然不明。自当晚那声“娘亲救我”过后,又变回往日的闷葫芦。对“劫持”他的陆歇也并不记仇。现在贴在人家身上啃来啃去,涎水滴滴答答。
“苍苍,我们已出琮隆了,很快就会到齐昌。有什么想吃的吗?”陆歇小心翼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