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熙王妃别来无恙。”

来人一拜。

是陈煜。一席锦袍,油头红面,派头十足;细看,手指还粘着油酥,似乎才吃了什么。

“陈将军。”秦苍不知他是闲逛至此,还是蓄意前来,规矩回礼。

陈煜的人在璃王府与墨栖别院之间蹲了几日,不仅不见两位兄弟有任何往来,甚至瑞熙王连天待在自家宅邸,不出门。是璃王府暗卫真如传闻中厉害,能避过自己耳目?还是他们之间本就无话可说?

尚无定论。

虽如此,旁的收获还是有的:陆歇身边的近卫陪着小王妃去了南山,访九公主;回城时,还得了白裘披风。虽回城后,自己的人在小食坊跟丢了一段时间,不过天黑时,瑞熙王妃还是回到了墨栖院。

略熟悉九公主的人,当然明白这披风意味着什么。可九公主找她做什么呢?

陈煜不了解秦苍,以他的级别,尚不够格知晓过往之事。他背靠至高无上之人,承人顶礼、受人畏惧、令人艳羡。但此刻他脑子还算清醒:自己拥有的一切,不过是狐假虎威。

陈煜足之所立、目之所及全不取决他自己。刘祯是他背靠的荫蔽,而他只是他苍天之木上的一颗藤,他为他争抢、杀戮、窥探。他喜悦他的喜悦,惊惶他的惊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需要他稳坐王位,自己才能扶摇升天。

可伴君如半虎,何况这两年自己为他擦拭过太多血迹。

那日,他奉密旨赴印芍“斩杀”作乱之人。老城守躺在院中,致命伤从体外看只是一个小小的切口,像是花叶逐风而下落在身上,却又突然变作暗器。陈煜知道老城守半生追随刘祯、绝无二心,甚至辱受极刑也衷心不改。如今不明离世,却成为刘祯安抚民众、息事宁人的武器。当真“物尽其用”。

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他呢?每每夜半惊醒他都问自己。

陈煜任职军中,但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兵一卒。居人之下,将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掌中,是有风险的。长此以往,自己完全融入刘祯的阴影,若想脱离,就不只是脱层皮的事了。

他担忧,于是暗暗谋划着一个机会。而陆歇重归京中,让他嗅到时机成熟。因此此刻,他比王上更想知道瑞熙王心向于谁。

“弟妹久未回齐昌,这几日王上允子歇休息,不知他可陪弟妹四处逛逛?”

陈煜这一问,该是探陆歇形迹。

“多谢陈将军挂怀。秦苍久未回京,不习水土,得王爷体恤,在家中休养,现已无碍。”

“怪不得不来我这儿喝酒叙旧,我还以为他将我这老友忘了,原是如此。我看子歇十分心系于你,弟妹可要多多保重!”

“这几日是我不好,耽误了王爷行程。陈将军那日便邀王爷前去府上做客,还请陈将军莫怪王爷。”

秦苍故意会错意,将话题引开。低着头,蹙眉不安,长长睫毛耷拉下来。陈煜看着便想,有这人在家,不怪陆歇哪都不想去,嘴上却慷慨道:“弟妹误会了。何来怪罪?不过若你夫妻得空,的确欢迎你们光临寒舍。”

见秦苍试探着点头,陈煜微笑:还是个妇人,几句话就被吓得不敢正眼瞧人。也是,怎会人人都如自己那位姐姐一般?若各个女人都如九公主,那谁来伺候人呢?

“弟妹此次回来,尚未回璃王府。不知见过了镇南王没有?”陈煜说完,像是为秦苍考虑般自言自语道:“璃王府家教极严,那日见巽风将军前来兴师问罪……哎,你二人本同心合意,希望镇南王不要为难弟妹才是。”

他未必以为可以从中挑拨、拉拢自己?秦苍思索,尚未出声,却有人替她揽下回答。

“看来陈煜将军很了解本王啊。”

两人侧身,见陆歌已立在亭外。

“镇南王。”陈煜一愣,旋即露出奉迎嘴脸,却纳闷他何时到的?

秦苍低着头,跟着叫“镇南王”。听见对方“嗯”了一声,抬起头,就见陆歌皱着眉、瞪了自己一眼:“你毕竟是陆歇明媒正娶的妻子,跟谁学了些唯唯诺诺的言行?”接着,不等秦苍回答,像是憋着一腔不满,要努力平复心情一样,转向另一个“唯唯诺诺”之人:“今日不见老爷子前来?”

他口中的“老爷子”是指陈景。

“回禀镇南王,叔父近来卧病,不得已才缺席。”

陆歌“哦”了一声,冰凉凉道:“王上身边尽心竭力是应该的,陈煜将军以后不妨腾出些找子歇饮酒作乐的时间,多去探望老爷子。”

“镇南王批评的是。”陈煜恭敬。

陆歌整理衣袖,有些漫不经心:“近来,我璃王府四周多有些不安生。被我扣下了几个形迹可疑的,押送了你军中牢房。陈煜啊,你为王上执掌京中防务该多上些心,王上东巡在即,不要让别国探子乘了机。”

“竟有这等事?!”陈煜知道陆歌抓了谁,霎时心惊肉跳;但见对方并不想点破,甚至透露他支持刘祯东巡的决议,赶忙顺势露出一片担忧:“是陈煜失职!事不宜迟,镇南王且稍等,陈煜现在就前去军中。今日定给镇南王一个交代!倒时,任凭王上与镇南王责罚!”

说罢严肃告辞。

如真是“别国探子”,可想事态严重,陆歌绝不会将人交由陈煜来审。所以秦苍想,这些“探子”不知是被“送去”陈煜军中,还是“送回”他军中?再看这人逃也似的离开,更暗猜这些人怕不是由他授意监视璃王府的!又想起他刚才问及自己与陆歇行踪,有些后怕。

“不必担心,他没这个能力。”见陈煜远离,陆歌转过头。目光虽柔和下来,语气却仍是硬邦邦的。

“谢谢镇南王帮我解围。”

听她还叫自己“镇南王”,陆歌有些无奈:“苍苍,可还在怪大哥?”

几日前,陆歌扮作“金老板”为自己弟弟考察所选之人。此刻,秦苍已知他与陆歇同心,有恃无恐,敢于气恼。

“我没有……秦苍不敢。”

陆歌见她耍小孩子脾气,知她心中已信任自己,便不再解释,问道:“你在等陈烨?”

秦苍抬起头,看见男人正顺着自己刚才的方向望。而湖畔那一侧,九公主与两个学子的身影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