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问及山中神兽、青铜门之属,王大山皆以“不知”答复。装睡之人难叫醒,时间久了,邝野彻底失去耐心。

“老头,既然你说自己是凡人,那总要吃喝拉撒吧?”

“……”

“刚才我看了,定是你平日里工作勤奋,山中之人待你不薄:此处物资丰盈、屋外柴堆高垒,屋内梁木地面不仅无蛀,都是打蜡的!盘中、杯子里有鲜果肉脯和好茶,这些足够我们三人对付几日的。”

“三……三人?”老头猜出邝野意思,瘪瘪嘴,满脸皱纹叠成一个“苦”字:“那可都是朽辛辛苦苦、一点一滴打工赚来的……”

“不错!”

邝野不可怜他,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块肉干,当着王大山的面伸长了舌头舔了一口,之后夸张地送进嘴里,大嚼特嚼!

“等你突然想起如何上山,又或是你家主人突然想起联系你,我们再做打算。这之前,吃你的!喝你的!”

邝野说这话时,神情凶狠,与说要“扒皮、抽筋”毫无区别。

王大山猫着腰,畏畏缩缩、不情不愿,却最终也没敢拒绝:“那……若是等吃的、用的都尽了呢?”

“那就抓你下山!”

“……可朽昨日才刚救过二位……”

“这地方有什么好?抓你下山是享福!”邝野说完,故意嘬了嘬手指上油脂,又对秦苍眨眨眼,继续唱白脸:“味道不错,你们聊,我再进去吃点!”

老头目光追逐着邝野大摇大摆的背影,失魂落魄地重新坐回小椅子上。

秦苍不确定邝野如此帮助自己,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为何执意巫王山和“蔽芒仙人”。但好意不容浪费。

“……咳咳,先生,可有其它人曾来此山中?”

“……啊?哦,有。但很少。”

“来做什么?”秦苍问。

“有来寻人的,有来寻自己的。”

“那先生是哪一种?”

“寻生计。”王大山似乎还在想着邝野说要“吃他的、喝他的”,回答地有些愤愤。

秦苍想,山上有生计,山下也有。

“先生觉得‘蔽芒仙人’为何不出山?”

“仙家的事,朽哪里能妄加猜测?”王大山摇摇手,自嘲得笑笑,好在终于将视线重新挪回秦苍身上:“姑娘以为为何?”

“‘客星芒气白为兵’,星芒尽,则兵气散。蔽芒仙人至少是想让天下止戈的。从前没有人请得动他,或许是先生没有遇见与其志同道合之人。”

“姑娘说此来是请仙人出山,可是笃定自己与那仙人心怀同一个愿景?”

“有同有异。”秦苍顿了顿:“先生,我需用千万条人命为祭,换一人性命。”

“……你说什么?!”王大山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本耷拉着的眼皮跟着抽抽了两下:“……朽不明白!姑娘方才说‘蔽芒仙人’意在止戈,而姑娘却要杀戮?”

“仙人或许想救众生,秦苍只想救一人,但不论一人还是天下人,都需以战止战。有制衡的能力,才能阻止屠戮;手中锋刃够利,口中的话才有人听。因此需要杀,才能生。”

“呵呵,姑娘……说这话真是不怕遭天谴啊。”王大山尴尬笑笑,神情比刚才更苦了:“朽听出你与那仙人之‘异’,可‘同’在何处?”

“正如刚才我与先生所讲,蔽芒仙人所做‘三字谜’后半句说需以大量人牲为投名状,才能换取‘天外天’的图案,而去往天外天,才能救我想救之人性命。除了领兵征战,秦苍再想不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既能‘杀人’又能‘救人’。秦苍没有将天下于纳入囊中之意,便不会贪得无厌。待北陆安宁,我亦满足了前往‘天外天’的要求,便会从此消失。那时仙人愿抗志清霄也好,还君明珠也罢,尘土各归。”

“原是这样。”

或许没想到对方如此坦率,又见秦苍信誓旦旦,王大山沉吟半晌,才复归平静:“你说的那位仙人或许曾期盼过‘星芒尽’‘兵刃销’,可是现在他说不定已经累了呢?或许他已经看惯了杀戮,习惯了在诺言和谎言之间沉浮,觉得人间无药可救,是屠戮或平静他都不再介意了,只想再等它五百年,看众生自生自灭。”

这话是在暗示了他自身经历?

见秦苍仍旧眨巴着眼睛盯着自己,也不知听懂意思了没,王大山又道:“朽劝姑娘不如像朽一般:找个山头背靠,或找棵树下乘荫。来往人间看看便过了,做神仙或是恶鬼都是费心费力、伤人伤己的事,讨不着好的。”

“多谢先生告诫。”秦苍看出王大山是真心劝阻,但她并未被说动:“我的山已经崩了。我也不想再找一颗树了。我想长成一颗树,再垒一座我曾见过的山。”

王大山点点头:“姑娘还年轻,还有许多宏愿,还有用不尽的精气神,可是万一仙人与我一般,只是个散发着死水气味的老头老太太呢?”

“既然是死水,在何处过活不一样?既然愿意见众生自生自灭,那为何不与我下山,站得更近一些看?”

“姑娘,朽想来,你似乎弄错了。”

秦苍以为他又要否认自己身份,不想王大山却道:“姑娘来到巫王山寻找封渊鬼城,想请出传闻中蔽芒仙人出山,是想要完成征战、平北陆之乱,从而救回一人。可是救人的‘药方’是真的吗?”

秦苍不明白他的意思。

“姑娘认为‘三字谜’真的是蔽芒仙人所作吗?”王大山道:“姑娘辛苦攀爬至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然如此,朽想要提醒姑娘一点,新坤恐怕要迁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