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齐西南,原有一郡,叫啼闻。百千里的黄土沙丘,风吹起来鬼啼狼嚎的,听得人瘆得慌。可就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产宝玉。

玉石坚硬,色彩均匀鲜艳,玉质圆润饱满、晶莹剔透,挖了卖出去,价值连城。

当年,啼闻有玉的消息传开,许多人拖家带口迁徙于此掘玉。一时间这个原本不适合耕种,用来发配军事犯的地方变得人丁兴旺。每一天,天还不亮,男人们就往怀里揣上几张干饼子,带上锄锹瓢桶往一望无际的黄土丘深处走。人虽劳累,但心中是满怀希望的:愿得着一块天作佳品,卖个好价格,从此锦衣玉食。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意事?神仙在布好宝玉的地方,也布放了一种要人命的“凶兽”,前来世代守护宝玉不被贪婪裹挟。这种凶兽就正是当地老人们口中说的“活谛听。”

然而,“凶兽”实际上不如传闻中狮虎猛兽般威武,也没有獠牙血口和九尺之身。恰恰相反,为数不多的,与它有一面之缘还勉强留了命的人都说,“凶兽”是一尾小蛇。

小蛇游走于玉石之间,老练的掘玉者知道,“凶兽”越多的地方,玉质越上乘,当然,也就更加意味着生死仅一步之遥。

一直以来,人们以为“活谛听”之所以可怖,是因为它口中的剧毒汁液。然而许多许多年后,却有个折了腿的青年提出一个疑问:为什么“活谛听”仿佛真能知我所想一般,我躲在哪,它就跟到哪?

其他人就笑:“谛听”自然能“听”取你的想法,千百年都是如此,何必当个新鲜多此一问?真是不仅摔坏了腿,还摔坏了脑子。

可那青年人并不以为然,他拖着跛足,带上五只死耗子和五只活耗子,来到玉脉。耗尽体力钻了一个又一个等深的洞,将耗子绑上线,钓鱼般扔下去。

那天晚霞寂灭时,活的一个不剩,死得半个不缺。

天气冷,大家围在土坡洞里取暖。他得意,跟取笑他的人道:“凶兽”并非“谛听”,它不能料想到我如何放置老鼠。如果我们能了解它是如何做判断的,或是和它打个“时间差”就很有希望从此避开这尊大佛。

可旁人听后又笑:“活谛听”自然只猎杀活物。你给它死老鼠它不稀罕嘞!再说深洞掘玉,难道让个死人去不成?

死人与活人,死物与活物,有何不同?第二日,那青年又出发。

他再次带上十只耗子,两只活的,两只死的,剩下六只“半死不活”。什么是半死不活?2只能出声、不能动,2只不能出声、能动,2只不能出声也不能动,除了心跳及微弱的喘息,与死无异。

这天傍晚,仅那两只死去的老鼠留了下来,其它的尸骨无存。

这次,人们看青年蔫儿了,低着头蹲得老远。但毕竟他的初心是为了保障挖玉人的安危,人们突然就同情起来。于是有人主动去叫他,让他靠火堆近些,让瘸腿也能暖和些。

可就在这时,那人看向正往天空蹿跃的火苗,突然就魂魄归体般站起来,也不顾答话,一瘸一拐出了山洞。

疯魔啦!其他人摇头。

第三日,青年再去玉脉。天光落尽时,他几乎跑着回来。

他带回来了一只“活谛听”!

百年了,无数人丧命于其口,人们第一次见到杀人如麻的“凶兽。”小蛇仅一臂长短,暗黑带绿斑,身细头扁,成“甲”字。或许是因为常年生活在地下,原本绿色的眼睛已经全然失明,变作墨色,与头部黏连成一体,不时流出浑浊的黏液,漏向脸部正中的一个小小凹穴。

“凶兽”见了光,就不再如未知时恐怖。真是太恶心了!所有见过它的人都唾弃说。

青年却把小蛇当“宝贝”,装在用荆草和厚纸糊满外框的篓子里带回了自己的土窝。

他知道,要想证明自己的猜想,或许今日会毙命与此。可是如此一条命,没了就算替天行道了,他苦笑。照旧准备十只耗子,五死五活。可与以往不同,这次,他将烧得滚烫的碳火放进了其中2只死耗子的肠胃之中。

之后,他掀开了篓盖子。

然而,毒蛇并没有像想象中直冲出击,相反,它依旧盘卧在打翻的篓子里,像是未曾发觉任何不妥一般。可下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蛇面部正中凹陷的润湿处竟飞出了一粒“光点”,光点忽明忽暗、几不可见。接着,“光点”几乎以青年无法理解的速度,瞬移至五只四处逃窜的老鼠身边,并不进一步动作,但见另一侧,毒蛇霎时腾起,直击!

几乎只在一个呼吸,屋内所有活着的老鼠全都毒发倒地,嘴角流出幽绿黏液。

这还没完,与此同时,“光点”用比毒蛇快上数倍的速度,接连垂青了另外五只一动不动的老鼠。毒蛇腾起,并未攻击躯体僵冷的小鼠,却把毒液施在了被碳火烤热的死鼠身上。这才是“疯魔”了的青年人想要验证的:原来它们是互利共生的!原来供它所辨识的,是温度!

好了,真相探明了。

可下一刻,青年就见“光点”停在了自己身侧,小蛇退化完全的墨绿眼睛,正连着脸上腐肉“看”向自己。

第二日,人们才发现一切。土窝内翻倒的篓子,遍地的死鼠,然而青年和“活谛听”却不见了。不久后人们又发现,跟着不见的还有玉脉下所有的“活谛听”!

没有了守护者,玉石的开采不再是难事;虽然依旧艰苦,但不再有性命之危,只要肯卖力,就有收成。接着西齐开始重视此事,开采玉矿石由郡守把持,更有秩序、更安全、更有节制。当地富了起来,十年不到,阡陌交错、鸡犬相闻。

“啼闻”郡终于成了赫赫有名的谛闻。

可是,当年那个四头牛都拉不住、非要探寻“活谛听”秘密的跛脚青年呢?他死了吗?还是说他发觉了“凶兽”更多的秘密,剿灭所有“凶兽”的人就是他呢?没有人知道,但人们把他当作大英雄。再后来,又有人说那个青年其实是个逃兵,杀了战友被抓住才被发配于此。没有人能确信,但人们又开始管他叫杀人犯。

然而更没人知道到的是,“活谛听”面穴里不只有一个“光点”。它身上的光点是雌雄一对。雄虫以恒热为探,雌虫驻守聆听,再以振翅震动为号,告知宿主击杀数量与方向。只是,离开地底湿暗环境的一对虫,一生只能执行一次“侦查”任务。当雄虫飞回雌虫身侧,会迅速与雌虫交配,之后这一对光点相拥而死。小虫则会汲取雌虫身体养分长大,破腹而出。虫虽极小却是胎生,一腹一胎,极珍贵。

只是,就算作为此刻两只光点的“宿主”,秦苍也纳闷:那个跛脚青年是谁?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为何其中因果错落夕诏却能够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