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了,送李想想回家后,徐停回来后发现小区楼下的人也少了。 喜欢在楼下聚在一起下围棋唠嗑的大爷们也早早回了家,平时家里人不来喊,大爷们根本舍不得回家,就连平时下雨都在外面疯玩到很晚的孩子们都没见着影儿了。 徐停刚走到他住的单元楼门口,就觉得身后有人,他警觉回头,就看到了熟悉的一个人。 他脸上带着伤,结了痂的伤和新的伤口遍布在他的脸上,沟壑在昏暗的光下显得狰狞。 他还是他,只是不同以往的他,以前的他一出现,张口就是要钱,这一回,他像是换了一个灵魂,没有张口要钱,而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明明,他样貌没什么改变,但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不舍,他觉得,那是自己看错了,像他这样的人,对谁都是不爱的,哪还会有什么不舍。 被徐停盯得有些不自在,他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先开口了:“我去理了个发,是不是精神多了,”他自顾自地指了一个方向,“就在小区门口左边的第一家,男士理发,十块钱。”说完,还做了一个十的手势。 徐停仍没说话。 和自己儿子见面五分钟都说不上两句话,他眼眶一下就红了。 他知道自己是个不够格的父亲,他们做父子这么多年了,也没好好说过话,走到今天这样子,是他的报应啊。 他走近一步,想和徐停拉近距离,徐停就往后退了一步,有意和他保持距离,他的心像被捅了一下,很痛,但这是他自己活该,活该他儿子疏远他。 “儿子,我给你买了点零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就随便都买了一点。”他扯出一个笑容,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笑得比哭还难看。 看着他递来的袋子,徐停没接:“你来做什么。”语气比吹来的冷风还冷。 这么晚了,他过来,不可能只是为了给他送零食。 “我没钱给你。”徐停冷冷道。 “我们之间就绕不开钱这个字眼了,”他垂下手,“也是,我和你见面三回有两回都是问你要钱,你这么想,不怪你,怪我,怪我不争气了。” “只是,儿子啊,我们这次,就这一次,好好说一回话,好吗?”他语气里带着乞求,卑微地看向他。 真的,他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好好和自己唯一的儿子说说话。 如果可以重新开始,他绝对不会这样了。 徐停垂眸,在他的印象里,他们别说是好好说上一回话了,就连面都见不上一回,他一颗心都在赌钱上,谁都拉不回他,就连母亲死了,也拉不回他的一丝理智。 从他陷入赌钱开始,他的人生就被改变了,他在外欠了赌债,卖掉了他们的房子,从东躲西藏到无处容身,他们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他小时候总是一个人呆着,他也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而现在,他竟然跑来,说想和他好好说一回话? “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徐停轻笑了一声,要不是他的父亲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都觉得是幻觉。 他目光追随着徐停,想将他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哽咽道:“儿子,我,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和你说起,但我这回,真的是想来看看你,不是来问你要钱的,真的不是来要你钱的。”他重复提及,为得就是想让徐停相信,这一次,他真的来找他要钱的。 “这个,你拿着,”他将装满零食的袋子递到徐停跟前,喃喃道,“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给你买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徐停听见了。 但这时的他,根本不会往最坏的方向想,这时的他,以为这又是他要钱的招数,每年他都会有十来种要钱的招数,招数会变,但最终的目的不会变。 他不想和他在这里吹冷风了:“没什么事,我先上去了。”他看了眼他手里装满零食的袋子,根本没想去接。 “儿子,儿子,”看着他这么冷漠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了了,“徐停!你这个臭小子,你别走。” 听到熟悉的骂声,徐停就知道,他装不下去了。 他手抵着单元楼大门,没有回头,楼道里的灯因为身后的人的叫骂声而忽暗忽亮,他的脸一半在光亮中,一半隐在黑暗里,叫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我可是你老子!你就把我当做空气?啊?” 半晌,徐停缓缓转过身,迎上他的目光,也看到了他通红的眼睛。 “是啊,这才是你。”刚才那样子不过是他装出来的,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脾气差,性子急,吼叫输出,谁要是有一点不称他的心,

对谁都是无差别骂,只有在面对讨债的人,才会那般唯诺,才会低头求饶。 他被徐停的话刺激到了:“是,这才是我,”他抬手抹了下脸,力道大到恨不得将脸搓烂了,“我就是烂人一个!比泥还稀巴烂!” 徐停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等他尽情发泄完,就能结束了。 他将手里装满零食的袋子往地上一扔,又狠狠踩上几脚,抬头冲着徐停喊:“来啊,打我,”徐停被他挤到往后退,“你不是恨我吗,来啊,打我啊,狠狠打我解气啊。” 他就像个无赖,抓着徐停的手往自己身上打。 徐停受不了了,轻吐出两个字:“够了。” 这样的戏码,他不是没见过,他见多了,他见过他倒地撒泼嘶骂,也见过他以命相要挟。 从他沾上赌这个字开始,他就一直在演戏,为了钱演戏,为了活命演戏,为了得到自己想得到的而宴席,演得多了,演技也越来越好了,却骗了自己。 听到徐停这句话,他才慢慢冷静下来,他来找他,不是为了和他吵到面红耳赤的。 “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徐停抽回手,“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不睡觉,别人也要睡觉。” “演?你到现在,以为我是在对你演?”他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他是演过,但现在他不想演了,“你以为你是导演啊,在你面前演,你就能给我一个角色?” 他往后踉了半步:“儿子,在你心里,一定觉得你老子我不是个东西吧,不仅不是个东西,还是个没钱没势的东西,只会让自己的老婆和儿子跟着自己受苦。” 提到徐停的母亲,他很心痛,怪自己没本事,让自己老婆生前都没过上过好日子,最后死了都不原谅自己,因为放心不下年幼的徐停,死了都闭不上眼。 “你有资格提我母亲吗?”世上最没资格提他母亲的人,就是他。 “对,你说得对,我没资格提她,”他叹了声气,看了眼徐停,“但她要是现在还活着,看到你长这么大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开心?”徐停眉头轻蹙,“你觉得她会开心?看到她儿子无家可去,看到你死性不改,为躲债而东躲西藏的狼狈样子,她会开心?” 他被徐停噎得说不出一句话。 是啊,看到他们现在这个鬼样子,只会让她更气更伤心。 “是,你说得对,她不会开心的,让你们的日子过成这样子,我是真失败啊。”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徐停紧咬着牙,现在重提往事除了让人更伤感外,没有任何用处。 他轻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过去了的事,只能想尽办法弥补了,”他抬头看向垂着脑袋的徐停,眼神充满了坚定,“我欠的,我赔。” 说完这句话,他走入黑暗中,头也不回。 徐停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想到了以前,他求着他别走,别把他一个人留在四处漏雨的危房,他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停别过脸,抬手擦去划过下巴的眼泪,他没哭,他只是,被风吹了眼,而已。 片刻,徐停拽紧包带子,准备上楼梯的时候,脑袋里突然闪过他刚才说过的话,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不好的预感很强烈,强烈到他直冒冷汗,他刚才的话,像是在对他道别。 徐停根本不敢深入去想,丢下包,追了出去。 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他那样自私的人,怎么可能会伤害自己呢,一定是他想多了。 他在小区里转了一圈,都没看到他的身影,他就想他一定是出小区了,刚跑到小区大门,一脚还没迈出小区门,就听见了马路那边传来很混乱的声音,说有人被车撞了。 动静很大,闹得人都过去了。 徐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他只觉得自己脚步都是浮着的,马路上停了好几辆打着双闪灯的车,还围了好多人。 他站在人群外,不敢再靠近了,他很害怕看到让他害怕的那一幕,只要他还没看到,他就可以心存侥幸。 人群中有人大喊:“120打了没!” …… 现场很吵很乱,很多人都想出一份力,但没有专业人士在场,大家也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着急地等待救护车到来,守在原地。 徐停慢慢往前挪着步子,艰难地拨开人墙似的堵着的人,一眼就看到了躺在血泊里的男人,双眼半睁,想说话,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男人伤势太重,周围的人都不敢轻易挪动他,怕动了,他就丧命了。 撞了人的

司机惊魂未定,吓得整个人怔在原地,重复着说:“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冲过来的,不是我,是他自己冲过来的……” 徐停走到他面前,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明明刚才他还在和他说话,明明刚才还一副不好惹的架势……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他现在就躺在血泊里了…… 他眼含着泪,视线落在徐停的身上,他艰难抬手,想喊徐停。 徐停一下跪在地上,挪到他面前,紧紧地握住他往下掉的手。 他还欠自己那么多,他母亲的人生,他的人生,他怎么能这么自私离开呢,不,不能! “徐亭,你不能死,你不许死,听见没。”这一切发生太突然了,他到现在都没法相信,“你要是死了,没人替你收尸,你不许死,听见没!” 周围的人被徐停突然的大吼声吓了一跳,正窃窃私语他们是什么关系时,就听见了徐停接下来的话。 “你还欠着我,欠着我母亲,你不许死,不许死,听见没!”徐停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躺着不动弹的他啊,脱下自己拖鞋追着打他,用手指着他的脸骂他的事,仿佛还在昨天。 看到他这副样子,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减轻他的痛苦,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救他…… “救护车,救护车怎么还没来!救护车怎么还没来……”他害怕了,真的害怕了,他虽然恨他,但不想他死,“你不许死,不许死!” 看着自己儿子为他这么伤心,他突然后悔了,他不想离开了,可他真的撑不住了,他这辈子欠他们娘俩的太多了,这辈子,他是没办法还清了。 “你不许睡,听到没,”看着他眼皮越来越重,徐停心急却又不能为他做什么,只能一遍遍地说,“你不许睡,你要记着,你还欠着我呢,你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什么都不还了吗?” “你不许睡,不许睡,不许睡……”徐停重复着,他不能睡,他要是睡着了,就永远不会醒了。 “救护车来了!”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有人喊了一声。 徐停抬头,看着救护车疾驰而来,他突然像看到了希望:“救护车来了,救护车来了,”他紧抓住他的手,“你撑住,你不许睡,不许睡……” …… 夜里很静,太静了。 轰隆的机车声一下就钻进了李想想的耳朵,李想想蓦地惊醒,半坐起身,刺眼的车灯一道接着一道,等所有的机车都骑远了,屋里没了车灯照亮,一下就陷入了黑暗。 李想想打开灯,看了眼闹钟,凌晨两点四十四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跳的突突的,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了,但她不知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