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淮这人虽是他的好友,却一向神神秘秘,对他而言就跟笼着薄雾的一轮月,只有遇到沈烟寒后,他身上那些薄雾才渐渐被吹开般,再不那般对人若即若离,才有些人味。

如今不止有“人味”,还有些问题,孟长卿更觉得秦月淮离人间又近了些,他忍不住想去窥探这位好友更多的隐私。

孟长卿一路若有所思,走回自个的住处。在半道上忽然听得一阵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声音里还有显而易见的着急,他的脚步不由转了个弯,朝着说话处去。

不想,见着了蔡希珠往前跑去的身影。

孟长卿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一个羊圈外。

借着一盏灯,他见到羊圈的一角铺着干草,蔡希珠和李管事皆蹲在地上,面色紧张非常。他再定睛看,便见二人身前是个正在生产中的母羊,母羊奄奄一息,干草上已有了不小一滩血水。

没料到会见到如此惊悚的一幕,孟长卿惊了瞬,下意识就要转头离开,这时却听蔡希珠一声哽咽道:“你如今当娘了,才生了两个孩子,你若是没了,他们要如何活?还有你肚子里这个,若不出来就活不成了!你不能这般不负责啊!”

如此真情实感的嘶吼,教人听着倒不像是对着一只羊,活像是对着一个人说的。

孟长卿深觉可笑,冷嗤一声,提步疾走。

可才行了两步,他又想起蔡希珠曾无意中说过的,她是自小就没了母亲,和父亲相依为命,他那离去的脚步就跟突然被钉子给钉在了原处般,不仅是再挪不动,反倒又转头回来,看向了蔡希珠。

蔡小娘子泪眼迷蒙,一边往那母羊的肚子上摁帮她生产,口中还在絮絮叨叨,一边又颤抖着身子。

又坚强,又无助。

孟长卿自认是个心肠冷硬的人,但见到这一幕,却不可自控地紧了紧握折扇的手指,愣愣看着那颤抖的肩背,甚至有一股想搂怀里拍几拍安抚的冲动。

孟长卿冷着脸,站在远离羊圈一定距离的黑暗里,遥远地看着羊圈那角落的动静。

众人等待中,那母羊最终又生出了一只小羊,且不一会,她就颤巍巍地站起身,去舔舐刚出身的小羊们身上的皮毛。

情况转为为安,羊圈内外的人皆大松一口气。

蔡希珠往后一颓坐,深叹一息:“总算是又活过来了!”

李管事夸她:“没想到蔡妹妹你还有这等本事,我娘这不知怎的到这会还没出现,亏得有你在这帮这个忙。”

蔡希珠抬手揩了下额头的汗,弯眉笑,“李四哥哥,不瞒你说,我上回去你家时见过李婶子这么做呢,要说有本事,还是她最有本事。”

两人本就是同村人,也算熟悉,这会便一边给母羊和小羊们铺新的干草,一边又讲起来了李家养的羊的事情来。

蔡希珠激动又喜悦,同李管事说了好一阵话,收拾好羊圈里的残局后,这才端着原先的那水盆与李管事告了别。

她往厨房方向走,没走几步,半路就忽然闪现出了一个人影。

蔡希珠吓得往后跳了一步,看着黑暗中模糊的剪影,看它好半天没再动作,她没好气地道:“谁啊?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出来装神弄鬼!”

孟长卿笑了声,“我在自个的地方出没,还得请示谁人不成?”

听出是孟长卿的声音,蔡希珠整个人一下怔忪住。

待孟长卿往她跟前行过来,俯下身,与她对视,像友人般熟稔道“珠珠你说呢”时,她再往后一步拉开距离,很是疏离:“孟四郎有礼,时辰不早,我先走了。”

她说罢就要走,孟长卿却一把抓住她手臂,“你急什么?我会吃了你不成?”

蔡希珠扯了扯手臂,却没扯开。

她深吐一口气,压住要发颤的嗓子,低声:“你放手。”

孟长卿没放手,讪讪道:“我是来给你致谢的,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谢礼?”

蔡希珠诧异看他,“为何谢我?”

孟长卿面不改色,折扇指向羊圈方向,“你帮忙接生了它们,如今一只羊可是价值不菲啊。”

本是一个很好的合理借口,只要她开口,他完全会奉上丰厚的谢礼,可他话毕,蔡希珠却未再搭话。

孟长卿一目不错地盯着蔡希珠,见她垂了目,静默半晌,而后抬眸看着他,像是笑了那么一下。

“孟四郎是贵人多忘事,觉得我们之间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像友人一样相处么?”

孟四郎长这么大,从未被人这般无礼相待。这话岂止是无礼对待,更有一种毫不掩饰的讽刺在。

分明可以不说,可她说了出来。

孟长卿黑下脸。

她像是刻意要得罪他一般。

蔡希珠一把扯出自己的手腕,脚步生风地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