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沈烟寒特意“关照”,那日,秦月淮最终以两倍有余的价格在“锦衣坊”定下了衣裳。

自那以后数日,他隔三差五就去沈烟寒的铺子,不是做新衣裳,就是买些如今他根本用不上的配饰,却再未见到过沈烟寒。

这本也在他预料之中,小娘子气性太高,要她心软本并非易事,他并没有多少失望。

只是没见到沈烟寒人,他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感。

尤其是在见到一些皇室故人,心中苦楚无人可述之时。

说起来也怪,往前十多年的躲藏生活中,他再是孤苦伶仃,再是心中有挂念有痛苦,他亦能一字不吐,独自无比彻底地消化下去,如今却每逢一件难事,他

如他所料,中状元不久,他就被安排至了翰林学士院。当然这是个好职位,翰林院掌重大诏命撰述之事,他任职其中,自然而然地,就比之其他部门知晓更多官家机密。

但他毕竟真实身份特殊。

太上皇的梓宫、太后韦氏等人回归大周时,他与同僚陪同赵猷及一些皇亲去迎接,见到死者有棺樽、生者有归期,他难免触景伤情,忆起同被掳去大金最终客死他乡、至今尸骨难觅的父母。

而如今他身为“齐宴”,对于这些事情,不论心中如何五味杂陈,面上还得云淡风轻,作为翰林院学士提笔起草诏时,甚至要依上峰透露的官家口风来,将这些人的回归做成一件光宗耀祖的美事来赞扬,给促成此事的使者们加官晋爵。

国破又家亡,不以为耻,反以重金议和为荣,何等光宗耀祖!何等劳苦功高!

秦月淮心中冷笑,但在外人跟前始终平和。

冰冻三尺非一日,操之过急去扭转乾坤,不可。

得益于他如今脸上有疤,行走时又刻意佝偻着背,他的面容形态并没引得赵猷怀疑。加之孟长卿这个纨绔常设宴邀请,不到一个月时间,他已经与朝中诸人有了初步结识,他有状元身份加持,多少吸引到了一些有识之士跟随。

余下的一切,交给时间。

思此,秦月淮不由皱眉,政事上他可以依照计划去徐徐图之,可在沈烟寒这里,却是毫无进展、次次碰壁,他不止是哄不好她,她根本让他去哄的机会也不给。

再一次,下值后,秦月淮踏入了沈烟寒的衣裳铺,看今日许是时辰过晚,店里雇来的伙计没一人在,只有木槿在清点柜中货物,他上前道:“木娘子。”

木槿甫一转身,就听他急着问:“皎皎可在?”

木槿一怔,而后恍然大悟。

首次在这锦衣坊见秦月淮冲进来直奔二楼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又听旁人称呼他是“齐状元”,她更是迷惑:这个与郎主除了几个疤就一模一样的郎君究竟是谁?再后来,见沈烟寒抹许多香膏上楼一趟下来就眉开眼笑,她是很有猜测,却也没有将这些不该她问的问题问出口。

今日这个“齐状元”这样直白,她再不清楚眼前人就是秦月淮,那未免也太蠢、太辜负他对她的信任了。

然而,信任归信任,秦月淮此举却无济于事。

木槿惊了片刻后回神,就同情地看着秦月淮,朝他摇头,“娘子不在。”

她眼神有些飘虚,并不敢再直视他,说完话后身子往远离楼梯的方向侧了一些,又忙着去数方才已经数过一次的货物,显然这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秦月淮余光往楼上方向瞥了一眼,接着又问木槿:“她不亲自打理店铺么?”

木槿又看他。

看见玉面郎君一双温润眼此刻含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失望,木槿犹豫一下,究竟没将沈烟寒的原话“莫让外人踏足二楼,我可不愿让某些人像盯贼一样盯着”说出口,她后知后觉沈烟寒原来说的不是那郑家三郎而是在说眼前人,说:“娘子觉得在此有些不自在。”

秦月淮问:“为何不自在?”

刚在窗口就见到秦月淮朝这儿走来、这会蹲着身躲在二楼楼梯扶手边的沈烟寒心中冷嗤:你如今一个堂堂翰林院学士,俸禄优厚,却仗势着一脸美色迷惑我的伙计,又同他们说与我知会过的,光赊账买我的衣裳,我还如何自在?

想到这儿,沈烟寒眼露怒色,视线对着楼下方向,无声狠狠哼了一声。

楼下的木槿这会结结巴巴说:“就是……就是天气太热……娘子,娘子……”

秦月淮俯着眼看着木槿的局促不安,替她找话道:“可是因怀着身孕,这里来往人还多,多有不便?”

木槿松了一口气,“嗯,是的,是。”

还没等她反应到别的,秦月淮就问:“她有身孕多久了?”

木槿不知秦月淮早知沈烟寒孕事是假,也不知这是秦月淮的陷阱,心中想着自然是你离开多久就多久,口中照着对外人那样的话术说:“四个月余了。”

秦月淮皱眉问:“何时发现的孕事?”

木槿见他脸上疑惑,看向他的眼神不免复杂。他往前服用的避子汤皆是由她亲自操持,可如今沈烟寒这假孕事

她又不能朝秦月淮坦白,不免就担心秦月淮该不会是怀疑娘子才有这样狐疑不断的做派罢,忐忑答道:“四月份时发现的。”

秦月淮继续问:“怎么发现的?可是听闻了什么事后身子不适?”

楼上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沈烟寒又鼓脸哼了一声,她明白秦月淮这是在探木槿,腹诽秦月淮果真狡猾,就听木槿老实回他道:“姑爷失踪良久后,娘子知晓有人要上门提亲,便请了大夫……”

秦月淮打断她,直击要害问:“谁人上门提亲?”

木槿:“秦家。”

秦月淮了然。原是温蓉从中作梗,想将沈烟寒献给她忠心耿耿的王家。

沉默须臾,他调整好情绪,面上一派和煦,勾唇与木槿道:“她本已是秦家人。”

此秦家非彼秦家,他在说她是他秦月淮家的。沈烟寒伸了伸蹲久了后有些发麻的腿,一脸不屑:做梦呢!

木槿不便接秦月淮的话,只得体客气笑笑,心中却难免打鼓——郎主究竟姓甚名谁?

秦月淮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脸朝着楼上方向,说道:“我过几日要去外地一趟,许得月余才归来,还劳烦木娘子好生照看她。”

木槿便接过他递来的信,点头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