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南屏山满山蔓延着余晖,从山顶铺呈开来的霞光倒映在西湖里,一湖碎金。

同金灿灿的绚丽景色相反,沈烟寒愁云满脸、脚步匆匆,正带着人往清水村方向赶路,再美的风景也看不入眼里。

木槿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来通风报信的人:“齐兄弟,你说忽然有人来收咱们的蚕丝,这李二郎,可是李家布坊的李家豪?”

齐家人点头:“是他。”

木槿想起当初李家豪带着厚礼登门讨好沈烟寒的嘴脸,心里一阵恶心,语气愤愤地问:“我们在村里养蚕这样的小事,他又怎会知晓?还有他李家布坊不是有自家的养蚕庄园么,作甚来清水村收蚕丝?”

齐家人道:“不清楚。我娘发现从昨儿起好几家都在煮丝,今日又看到李二郎带着人和车进村,所以让我赶紧来通知沈娘子这事儿。”

沈烟寒人走在二人前方,听到身后人的对话心中五味杂陈。

她很清楚,李家之所以三番两次针对上她,事出有因。

那李家豪人再混、行为再有错在先,到底是李家人,是李家维护的对象。这个见色起意的混蛋因蔡希珠被孟长卿一刀砍伤,同时,在李家人心中,李家老爷子又是因蔡裕对其放弃治疗而迅速故去的,此两件事,必定都让李家人怀恨在心。

这恨,他们大抵是无法朝已入了临安府牢狱的蔡裕身上算账的,也朝如今在兰苑大门不出一步的蔡希珠身上也算不了,便转移到了与蔡希珠交好、与孟长卿算得上有几分交情、恰好又仰仗他们布庄供货的她身上。

李家先前就故意在供货上给她麻烦,不是不按合约交足货物,就是临收货时将布匹价格抬高,力图将她的生意搅黄。

她本以为这就是供货方李家的全数拿捏她的手段了,竟没料想到,她在清水村养蚕这事,这般快就成了李家的眼中钉。

沈烟寒心中叹了口气,喉头颇有苦涩。

为了清水村养蚕产丝的事业,她可谓持续投入着钱财。原先有成衣铺子的丰厚盈利支撑着,倒不觉得这事有多困难,但近期因李家人频频朝她使绊子,不给她足够的原料,她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铺子里敢接的客人订单的数量就不得不降低了下来。与此同时,衣裳的原料虽涨了不少价,她一时却不好涨太多在卖价上,因她知道市价不该如此。

简单说,她赚得渐少,得却越发多,几个月下来已经入不敷出。

她缺钱,但却不好朝明明欠了她、却又被她脑子一热就轻薄了的秦月淮要,且也舍不下面子,去求助于她的爹爹沈固辞。

因而,为缓解眉之急,她质押了不少她娘齐蕴留给她的首饰。

本以为这一批的蚕丝收起来后,就能弥补上大半她的原料缺口,可以渐渐脱离对原料供应方李家的依赖,并且蚕丝衣裳也比其他布料的更能盈利,如此,她不止可以成功周转起来,也容易赚钱,赎回齐蕴的遗物以她的计划从不会成为问题。

哪知道,这会被李家一搞,就很可能成了大问题。

她其实从不怕自己的生意亏到一败涂地,只是因这生意里面有她和友人的心血,更有她母亲相当于另一种方式的投资,再有她一直追求独立自主的愿望在,她不甘心止步于此。

沈娘子一向乐观,这会却心情低落,她不大明白,近期自个的运气怎就这般差——

家庭上,得知那么大一个谋害母亲的后宅阴谋;生意上,用心经营却频频遇挫;情感上,虽然精心呵护,也没得到什么好结果。

长久的、无人可去倾诉的压力这会一股脑全朝她侵袭而来,沈烟寒到底不是铁打的,再乐观的内心也承受艰难。

她深深呼吸,又深叹了一口气,可还是无用。

她心中依旧郁郁。

他们到达清水村时,村口一群人围着一辆牛车正在争吵。

沈烟寒远远的就听到了齐婶的声音:“说好了都给沈娘子留着丝,你们这会给卖了,让人家沈娘子如何办?没良心的事儿咱不做,也不能就眼睁睁看某些人背后捅刀子!”

李村长家的婶子附和道:“正是!你们不能就这样走!”

孟婶却上前试图拨开齐婶抓在牛车车板上的手,讥笑道:“我可没应下她什么,朝谁卖丝全凭自己愿意。我可不像有些人,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屁大一点东西,跟献宝一个样,非要留给那恩人来拿。”

都是在地里干活的人,两人力气都不小,孟婶拽齐婶,齐婶毫不动摇,两人谁也不相让,拉扯之下,两边都有人围着,牛车停在原地根本走不起来。

一旁,等了半晌没出发,有人问做主的李家豪:“二郎君,可要咱们的人上前干涉?被这几个妇人再拦下去,天可就要黑了。”

李家豪视线越过跟前几个妇人,看见斜坡尽头由远而近的沈烟寒几人,眼神讥诮又愤怒,摇了摇头:“急个甚?我好戏还没看够呢。”

这厢,听得孟婶讽刺的话,齐婶提高了声音回她——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村

里受过她家实惠的难不成只有我一家?去岁咱们村里高价朝净慈寺卖的粮食,你家可是没参与?那也是沈娘子给张罗出来的!我就问你,你家得没得实惠?”

孟婶这种,丈夫早逝、独自拉扯大几个孩子的生活经历造就出的争强好胜的性格,倔强也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明明是自己理亏,也不会在人跟前甘示弱。

她扯嗓子高吼:“说到得实惠,我倒要说句话了!那种转一道手的买卖,谁知中间又被人赚了多少去!”

齐婶狠狠呸了一声,“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

沈烟寒那回叫人回清水村朝净慈寺受灾之人卖粮食的事,实则是自己的丈夫李村长组织村民们一起做的,孟婶这一句指桑骂槐的话,也听得李婶气得发抖。

她问:“那这条人家齐妹妹资助修宽的路,你踩没踩?村头那水车也是往前人家钱架的,你用是没用?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好不要脸!”

李婶如此一说,那些还记得齐蕴的好的村妇们便纷纷附和——

“就是啊,本来就是咱们村里承了人家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