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功夫后,温蓉放下茶盏,起身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贴身女使问她:“夫人,是要出门吗?”

温蓉提了下唇,“不是,去厨房给郎主熬些汤。”

女使赞叹道:“夫人对郎主可真是用心。”

温蓉看女使一眼,眼中流露出满意,嘴角也漾着温

柔的笑意,示意女使去取来披风。

披上一袭狐裘披风之后,温蓉带着女使出了房门。

不得不说,温蓉在沈固辞身上是很舍得下功夫的,从多年前,她还是妾室身份的那段时期开始,她就很懂得投沈固辞所好。

亲自下厨煲汤做菜、亲手给郎君做衣裳、创作赞美郎君才华的诗作……等等这些事情,当初的她可没少做。

那时沈家的主母齐蕴是张扬活泼的性子,她就表现得温婉又娴雅,重礼守规矩,多才又多情,用另一款女子风格,生生完美地补充了沈固辞在颇不拘小节的妻子那里体会不到的温柔小意。

人心都是贪的,也是虚荣的。

沈固辞这个固执又清高的人,被她的低姿态烘托得高高的,时间长了,随他官职越升越高,也就觉得后宅理当如此对他服服帖帖、千依百顺。

齐蕴稍有强势,他也不再有丝毫相让,如此,夫妻间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沈固辞歇去西院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妻、妾二人的重量在他心中愈来愈均等,这才有齐蕴一故去,他这个无比守旧的人,也不按普罗大众的做法另娶妻,而是强势地扶正了温蓉这个妾。

即便是如今,已经成了沈家的女主人,温蓉依旧没有改变作风,照旧对沈固辞极好,将“以夫为天”四个字刻进了骨血。

说她是装出来的温婉也好,说她是装着装着装入了戏,真成了她原先扮演的那个模样的人也罢,如今的温蓉确确实实是温婉柔情的沈夫人。

她很清楚,她之所以会有今日,一是得益于自己的不懈努力,二是能讨得沈固辞欢心。

也因此,她极惧怕沈固辞变心。

说起来,自打在齐国公府得知齐蕴的玉佩重现天日,或许有人在调查往事之后,东窗事发的担忧,就沉沉地压在了温蓉的肩头。

近些日来,她心中愈发难安,对沈固辞就更加体贴入微。

沈固辞下值归家后,脚步刚迈进门槛,温蓉就迎接了上去,亲自替他脱下大氅,温声道:“官人上值一日,劳苦奔波,真是辛苦了,我给你熬了些羊肉汤,你净手以后我就叫莲儿给端上来。你啊,就该得好好补补身子。”

大周当下,羊肉是极为贵重的奢侈品,即使是沈固辞这种为官五品的人家也极少吃。不用说,这羊肉,该是温蓉只为他一人精心备的。

这世间的男人,哪有不喜欢被女人追捧的?

沈固辞本是冷峻的脸,也不由因温蓉这番贴心话散了几分冷意。

他轻轻拍了拍温蓉的背,虽上了年纪也依旧俊朗的眉眼弯了弯,亲昵道:“蓉儿有心了。”

四目交汇,温蓉娇羞地抿了抿唇,顺势将胳膊往沈固辞怀中凑,柔声噌了一句:“官人说的哪里话?你是我的夫婿,我不一心想着官人,还能想别人不成。”

温蓉这么会说话,这么会讨好他,若是放在寻常时日,沈固辞一定是很受用的。

然而今日却是有些不同。

温蓉一定是忘了,今日是沈固辞的发妻齐蕴的生辰。

也是齐蕴嫁给他沈固辞的日子。

要说早就忘了这茬的沈固辞,为何今日又记起来了这事,自然也不是他忽然转了性子了,而是因下值回府途中,恰巧在静安桥的桥头遇到了一队结亲的人。

礼节使然,在桥上遇到这样的队伍,行人一般都会主动避让。沈固辞退到一旁时,见那震天喜庆的乐声拱着的新郎胸戴红、容光焕发,不由也想起了自己当初年轻时娶妻的模样,也是这般的春风得意。

恰好这时,喜娘们给路人散喜,就有路人接后高声问道:“你们这是哪家的啊?”

喜娘高声回:“成东紫云巷齐家!我们二郎君今日娶城西东华巷李家四娘子为妻!”

“齐家”二字像个飞镖,一下撞到了沈固辞的心扉。

他默算了算时日,他娶齐蕴那日,可不就是今日么?而且,那日除了是他娶妻之日,亦是齐蕴生辰。

谁都有年少之时,沈固辞再是顽固,也不否认自己曾春心萌动,当初能娶到成州远近闻名的美人齐蕴为妻,他那份得意何等强烈,他此生不可能忘记。

可如今,曾许诺白头偕老的妻子故去了,他和她的独女也离了家……

沈固辞的这份怀念,本就有些沉甸甸的,而温蓉这句“我不一心想着官人,还能想别人不成”,听在他耳朵里,就多了几丝暗讽齐蕴心中另有他人的意味。

人生遗憾事,无外乎两件:得不到,已失去。

偏偏他都占。

沈固辞刚松下几分的眉眼,在温蓉头顶她没见到的地方,复又沉了下来。

沉默须臾后,沈固辞拍了拍温蓉的肩,道:“我先去房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