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村(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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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星悠逃出桃源后,桃源河边的出口被彻底封死了。余泽带沈星悠从另一个豁口进入桃源,但出口还是在那棵槐树下。 槐树下杂草尽除,开辟了一条干净平整的路,通向村子。 沈星悠不觉看向头顶的树冠,槐树叶子是黑绿色的,上面挂满了红色的飘带,像寺庙里那种祈福的古树。沈星悠疑心这不是之前的那棵挂满尸体的槐树。 还是黄昏时候,天没有完全暗下去,余泽带着一队青年人,挑着祭祀的供品,宋衍和王玄也混入其中。沈星悠走在余泽后面,进入桃源后,气温变高,恍然早春。路的两边挂满了鱼灯,远远看去,如一条游龙,在田野上盘旋着。 整个桃源装饰一新,周围隐隐传来管弦乐器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道,充满着过年的热闹氛围,从表面看,这里很像封闭淳朴的民俗古村。 沈星悠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桃源,她心里还记挂着阿盼。 走了一会儿,就看到路口处,余姚带着一群人过来迎接。 “恭迎神女。”她行了个礼,“请神女随我去祭司楼。” “这些供品先送去祭司楼吧,明天再搬去神殿,辛苦了。” “阿泽,村长让你过去。”人群中有人喊余泽。余泽于是跟着那个人走了。聚集的人群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人跟着余姚去祭司楼,一部分人往居民区散去,余泽也去了居民区。 沈星悠跟着余姚走,宋衍挑着供品走在她后面。那些送供品的人都是桃源村的成年男性,被选中送供品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崇高的使命,也是利益的均沾,他们是神殿的既得利益者。 余泽走后,他们躁动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 “年年送这么多供品,你说真有神吗?”一个人小声说。 “有没有神不知道,但是今年这个神女真漂亮啊!”另一个人叹了口气,“可惜了,明晚就要死了。” “也不知道余泽从哪儿把她弄过来的?” “别再说了。”有声音制止了他们,“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死了也轮不到你。” “你大爷的,今晚喝不死你!” …… 声音不大,但沈星悠仍觉得刺耳,路边的鱼灯活泼生动,在夜风中摆动,仿佛鱼儿在水中游动。但是田野是黑的,远处的祭司楼像黑夜海中行驶的一艘华丽游轮,灯火通明。 到了祭司楼,他们将供品放下,就成群结队地散在了昏暗中,又走向居民区的灯火通明处。 王玄也走了。沈星悠看向昏暗处,王玄沿着一条没有灯的小路向山上走。沈星悠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待人走尽,祭司楼也安静下来,余姚关上了大门,忽然跪在了地上,“谢谢二位还愿意帮助桃源。” 沈星悠急忙扶起了她,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的礼仪,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我们会尽力,但是能不能帮助到你们,我也不知道。”沈星悠确实不知道明天要面对什么,这件事是王玄一手促成的,他要的结果就是让沈星悠去神殿,所以处心积虑,引导着余姚把自己骗来了桃源,兜了这么大一个圈。 余姚也是可怜人,沈星悠知道自己不应该过多地责怪她。现在想来,沈星悠当时遇到阿盼并去她家也不是巧合,应该是余姚交代过阿盼。 “阿盼在哪儿,我现在可以见见她吗?”沈星悠有点担心阿盼的安危,得确认她无事才能放心。 余姚眉头拧了一下,终究缓缓说:“阿盼,她死了。” “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沈星悠一口气堵在胸口,不愿意相信,“她真死了吗?” “她杀了人,又放走了你,触犯了乡约。” “那个少年是我杀的。”沈星悠眼前又出现了翻涌的血液,以及阿盼最后的笑脸。 余姚看向泣泪的烛台,平静道:“不重要,在桃源,人命是最轻贱的。” “桃源从来如此。”余姚转过身,情绪陡然变得激动,她拉着沈星悠的衣服,恐惧地哭诉道,“求求你,救救我们,救救小诺。” “阿泽说,你可以救桃源的!” 宋衍拦住她的手,将沈星悠护在身后,“小诺是你的孩子?他在哪儿?” “被村长带走了。”余姚低下头哭泣,“不知道他又要逼迫阿泽做什么事。” “你能带我去阿盼的墓前吗?”沈星悠问,不管怎样,她还是要去看看阿盼的。 余姚犹豫了一下,还是提着灯笼出门了,并给了他们面巾和灯笼。 外面已经黑了,路边的鱼灯璀璨明亮,发出红黄的光,居民区里也是灯火通明,隐隐传来
欢笑的声音。余姚离开挂满鱼灯的主路,走下了一条小路,很快,所有的明亮被远远甩在身后,只有三只红色的灯笼在黑暗中快速移动着。 阿盼的尸体就在山边角落的一块空地上曝晒着,桃源没有陵墓,所有的尸体都堆积在这里,包括之前槐树上因为受刑悬挂的尸体。 余姚提着灯笼,平静地踩过那些腐烂的、干枯的、新鲜的尸体,一个头骨被她踢向一边,撞在尸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星悠口鼻裹着面巾,但腐烂的味道仍然令她作呕。宋衍赶走了几只乌鸦,安慰她:“是这个地方有问题,不是你的错。” 沈星悠也想说服自己,阿盼的死与她无关,但是她做不到。沈星悠也不知道为什么世间还存在这样的地方。那些随意就被剥夺的生命,在地上成为了乌鸦的口食。 乌鸦叫唤了一声,撕扯着一块腐肉。余姚在一个尸体旁停下了,她蹲下来,将灯笼凑过去。那人脸上的皮肉已经流失了,眼睛深陷,只剩下两个黏糊的窟窿,左边脸颊皮肤向脖子处坠断,露出了里面的头骨。 沈星悠嘴里感觉到血腥味,像自己的皮肉也被撕开了一样。她站起身,杀死了周围飞旋的乌鸦。 沈星悠应该带她一起走的,当时她怎么能把阿盼一个人留在那里啊? “乌鸦以腐肉为生,它们又做错了什么?”有个人捡起地上的乌鸦,从黑暗中走过来。 他将乌鸦扔到尸山上,“这里应该点一把火。” 他拿走沈星悠手中的灯笼,将它们在尸体上点,“让他们安息吧。” “王玄,你到底想做什么?”沈星悠绝望地问他。 “烧了这里。”他平静回答。 烧了吧,是该化为灰烬。 沈星悠也拿过宋衍的灯笼,在尸体上点,宋衍也去点火。 火势变大,阿盼的照片在火光中烧成灰。沈星悠回头,看到火光映照之下宋衍碧绿的眼睛,他的眼睛里也有火光。 沈星悠走过去,抱了一下他,轻声道:“谢谢你。” 有人发现了这里的火,往这边来。 王玄说:“去神殿吧。” 于是四个人往神殿跑去,黑暗中他们没有点灯,余姚带他们从小路走。 “你去找余泽,趁现在带着小诺走吧,他在祭司楼。”到了岔路口,王玄对余姚说。余姚感激地跪了下来。 王玄在前面带路,他看起来很熟悉这里的环境,走了一会儿,他对宋衍说:“宋衍,这件事结束后,你带沈星悠走吧。” “我会的,不用你告诉我!”宋衍回答,“我倒要看看神殿里有什么神,你又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王玄没说话,径自往前走,林中拐了两道弯,一座恢弘巍峨的神殿,像穿着盔甲的巨人出现在眼前。神殿前是纹路独特的祭台,祭台之下是广阔平台,一条宽阔的山路,直直通向黑暗的田野。山路两边顺次点着鱼灯,比山下见到的鱼灯要更大更华丽。 沈星悠站在殿门前,仰起头。神殿的门楣上是苍劲古拙的“灵神殿”三个大字。她推了一下门,打不开。 “余姚说神殿之门岁末之夕才会打开,我们怎么进去?”沈星悠问。 “这你也信?”王玄笑了笑,“因为里面反锁了,我去打开。” 王玄说完就走到墙边,纵深一跃,翻墙进去了。 “我也会。”宋衍小声道,“星悠,我抱你翻过去。” “不用,我也会。”沈星悠指了指已经打开一条缝的殿门,“但我们还是走门吧。” 殿门打开后,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香炉,里面是干净的香灰,上面整齐地着三根粗香支。绕过香炉,就是主殿。殿中点着明亮灯塔,殿上神灵人首蛇身,通体黑金,几乎盘踞了整座主殿,雕塑细节逼真,甚至可以看到粗糙皮肤上磨损的痕迹;神像有四只鳞爪,其中一只是抓地的姿势,像刀刃一样将灵台边的地面切开,嵌入地底;另一只是凌天的姿势,与横梁相接,似要冲破穹顶,腾云而起。 太壮观了!这样的神像,人们只是走进来,都会有一种敬畏之心吧。 沈星悠抬起头,却看到了神像紧闭的双眼。 神俯瞰世人,却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神像没有眼睛?”沈星悠问。 “不太像塑像。”宋衍走到地上的鳞爪旁,看了看。 “走吧,他的眼睛在下面。”王玄碰了鳞爪的某处,地面出现了一个门,一道黑长的楼梯通向地底深处。 王玄拿了一盏烛台,往下走。宋衍也拿了一盏烛台跟上。 头顶的
门关了,前行是黑暗的,只有两盏烛灯亮着,在通道里缓缓移动着。封闭的地下室里似乎传来滴水的声音,一滴一滴地打在玻璃上,有沉闷的怪异低吼声,又似乎是某种庞大生物呼吸的起伏声,在狭长的空间里,如同穿过甬道的呼啸北风。 随着下行的深入,空气中开始出现潮湿的血腥味,血腥味中还带着一种异香,沉闷的吼声变得强烈,异香也越来越浓了。 沈星悠抬起头,看到宋衍碧绿的眼睛也正看着自己,忽而觉得安心了。 穿过了三道铁门,沈星悠终于看到了那只发出声音的庞大生物。它人首蛇神,被倒悬在通天的铁柱上,尾巴悬在柱顶,被钢筋扎进铁柱里。身上的皮似乎已经被剥落了,露出鲜红的血肉,正顺着脊柱往下面的玻璃瓶中滴着某种红色的液体。而四只鳞爪,也被钢筋钉死,在空中僵立着。 有四根导管分别连接着它的身体,往身体里输送某种液体。 它的上身位置,安置着某种精密仪器,旁边连接着一台大型的电子计算机。 它眼睛紧闭着,沉闷怪异的声音是从它身体里自发产生的。 王玄拔掉了它身上的钢筋和仪器,它像一坨尸体一样从铁柱上砸了下来,在生钢铺成的地面上发出沉闷响声。 它的尾巴摔到了沈星悠身边。沈星悠下意识躲了一下,却被王玄一把拉了过去。 “你放开!”宋衍生气地跑过来,王玄扯掉了沈星悠脖子上的抑制器,丢給了宋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