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烟雨夕阳外 第二日的江上烟雨迷蒙,那雨细若绒毛,不能马上浸透人的衣衫,因此江岸边还逗留了不少人。那些人有的落寞,有的欢乐,凄迷的暮色是惆怅或欢愉的最佳增色剂。江上传来汽笛声,一曲萨克斯风是船头小伙不知少年愁的轻吟,船上少女歌唱的身形穿过迷雾,仿佛遥远,仿佛亲切,打破了江上久远的沉寂。 江洋看着车窗外的江边呆呆不说话。上午他们去了一中,只是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学校现在都是封闭管理,不能随意进出。中午给李天风打电话,他有点忙,但还是想立刻见到江洋。江洋说今晚约了吴烟,他沉吟了一刻,说明晚见面吧! 一下午江洋落落寡欢,好像被美丽的江滨抛弃了,只有去春林商城才漏出一些微笑。但她落落寡欢的样子更让人着迷,不得不说,她是元宇行走人前最闪耀的名片。 车子渐渐驶向江的下游,江边人形渐少,直至空寥。雨还是那样细弱,或许更多是雾,感觉它已经挂在你汗毛的末梢,渗透到肌肤,慢慢的滋润你。江洋不让元宇带伞,牵着他的手,走向堤岸边。 岸边的沙滩上只有一对青年男女,江桥上的灯光映在江面上,映亮了青年男女的身影。两人做着石头剪刀布的简单游戏,输的一方背另一方走一段路。男人背女人的时候,从从容容走上很远,女人背男人踉踉跄跄,笑声不断。江洋停下脚步痴痴的看着,她的落落寡欢立刻变得不一样了,富有了层次,好像一下子使得加缪和卡夫卡的孤独才气失去了他们的感染力。年少地老天荒的爱情曾为海阔天高的绚丽渲染,此刻也不过被浑浊暮色中的简单游戏重新定义了。 江洋缓缓走向河滩,两个年轻人停止了游戏,其中男子向着元宇走来,其中的女子伫立不动,当可以看清江洋的面孔时,女子微微一笑,低声说:“江小姐!你好!” 江洋一时语塞,呆立不动,好半天硬生生说:“你好!吴烟同学!” 游戏中的男子是叶从阳,虽然事先知道了他和吴烟交往,但此刻亲眼看见还是觉得如梦似幻,富有戏剧性。他搂着元宇肩膀“走吧!咱俩一边等着吧,让她俩哭一会。” “她们不会哭的-----” “能带江洋回来是不是你人生的高光时刻?” “我觉得你们的爱情更踏实” “谢谢你把我的电话给了她----” 俩个女人各说了一句打招呼的话,便傻愣愣的在河滩上站着,淋着雨,或者是雾的沐浴。元宇喊了一句:“一会头发湿了。” 两个女人向着两个男人缓缓走过来,江洋的笑容重整旗鼓,说:“叶从阳,你好,大帅哥!你是最棒的!”她竖起大拇指。 叶从阳朗声笑道:“还行吧!降服元宇的感觉更好吧?” “他哏着呢?可不好对付了。”江洋笑道。 元宇眯着眼问吴烟:“你们是什么情况?” 吴烟淡然一笑:“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你哥们太重了。” 大家上了车,叶从阳看见心仪的越野车惊叹了一声。元宇让他开车,两个女人坐在后座上不说话。吴烟建议选就近的饭馆吃饭,她不想离家太远,也不喜欢喧闹。叶从阳明白吴烟的心里落差,元宇搞不懂女人的友谊是如何发展的。 叶从阳赞道:“好车开着就是舒服” 江洋道:“送给你吧?----好好照顾我们家吴烟” “真的,假的” “真的,你不嫌弃就行” “老板就是老板,大气” “什么老板不老板的,都是沾了家里的光” “车我不能要,但我肯定能照顾好吴烟。”叶从阳说。吴烟突然就哽咽了,江洋要轻轻搂着她,但被她轻轻挣脱了。 饭店的门面很有特点,食物照片五花八门贴上去,看着就有食欲,里面却也足够宽敞,装修很不错。进入单间,门窗桌椅厚重沉稳,关上门好像就隔离了俗闹的世界。 桌子是长方形,中间嵌着方形钢锅,座位是相对的长椅。男士让女士先坐,江洋不动,吴烟也不动。元宇伸手让了一下吴烟,她坐在了一侧的里面,江洋立刻不动声色的挨着吴烟坐下。 点菜刚要推让,吴烟接过菜单迅速看了看,点了一条四斤的江鱼,一盘卤水豆腐,一盘生菜,然后递给元宇说:“看看你爱吃什么?”江洋拦下菜单说:“应该是女士先点。”吴烟白了一眼,不吱声。江洋点了一盘香菜,一盘青笋。元宇点了一盘手切牛肉,一片羊肉片。叶从阳点了一盘虾,一盘宽粉,海带双拼,问:“我们喝点什么呢?” 吴烟说:“我就喝白开水,你们请便。” 江洋对元宇说:“去车里把红酒

拿来吧,刚才我忘了。” 吴烟迅速说:“我不喝红酒,喝不惯你们那洋玩意儿。” 江洋说:“那就喝咱们的小麦王,白开水你回家慢慢喝。” 吴烟甩脸问:“你不是不愿意搭理我吗?还管我喝什么干啥?” 江洋侧目说:“好像是某人先跟我怄气,爱答不理的故意躲我,这会儿又点了我爱吃的卤水豆腐。” 元宇和叶从阳想笑不敢笑,看着二位美人的表演。吴烟轻蔑一笑说:“奇怪了,我还不能喜欢吃豆腐了?你可真多情!” 江洋问:“敢不敢喝?小妞子!” 吴烟大声对服务员说:“先来一箱啤酒,就我俩的,那两位男士要什么他们单点,别跟我们掺和。” 元宇和叶从阳面面相觑,赞叹美女间表达情谊的鬼斧神工。 一口顺滑的鱼肉裹带浓郁的汤汁是江滨标志的记忆,青春以往,壮心当前,昨日你我膨胀于小天地,今日你我束缚于大天地,一场脱离烂俗的酒宴打通了时光的隧道,美妙不可言喻。大家踌躇不言。不知外面的雨是否下大了,或者还是淅淅沥沥,反正阴郁的天气使得热气腾腾的鱼锅变得鲜香无比。 叶从阳问元宇回来的行程,何时回去,重复问回来之前为什么不先通知一声。元宇说没什么行程,我想你了,江洋想吴烟,就突然决定回来了,回去的具体时间没确定,但是不会超过七天。 “多待几天,这就回来两天了,七天一转眼就过去。”叶从阳说,然后看着江洋。江洋说:“我可以的,元宇来做主,我要听他的。” “谁是老板?” “我挂职,实际的事情还要元宇处理。” “这么好的老板去哪找?听说你有好几千名员工?” “也不是多大的企业” “至少你给几千人提供了生存的机会,无论他们懂不懂得,不用感激,能给几千人提供生活保障就是一个老板莫大的功德,绝对不简单。” “哇!”江洋眼神一亮,“来,叶大帅哥!干一杯,终于听到有人非但不痛斥资本剥削,还夸了一番。” “那是没能耐的人目光短浅”叶从阳痛快喝下啤酒。“成熟的资本运作就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建树,一个好的企业化比任何一本经典名著都更优秀,更实际,更有探讨性----我相信你和元宇做到了-----” “没那么神奇吧!”江洋笑了笑。“我算彻底知道为啥你跟元宇最好了,你俩的思维模式特别像。” “见笑了!”叶从阳立刻又喝了一杯啤酒。“我和元宇都喜欢胡说八道,你听个热闹别当真----当然不投机的人想听我们也都不会说。” 吴烟看一眼叶从阳嗔道:“多大岁数了?还喜欢用那些绝对的字眼,生活里哪有那么多绝对的事。” 大家一笑。叶从阳腼腆道:“至少证明我童心未泯。” 江洋反驳说:“我喜欢听从阳哥说话,年轻有活力,你不是还喜欢悬疑片呢?生活里也没那么悬疑的事啊!” “我现在就喜欢追无脑爽剧了好吗!”吴烟说。 “我还是比较喜欢电影。”叶从阳悠然说。好像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电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热门的脱离生活太远,贴近生活的从不热门,像大家懒得照镜子一样。虽然元宇从不认为电影是思想成长不可或缺的因素,但很多奇幻的场景和情绪突变还是带给了人们一些视觉和心理上颠覆性的认知,并潜移默化的形成一些现代集体意识的因素,使其浮泛而不稳定。浮泛不稳定相对于集体意识不是什么坏事情,痂痼禁锁而一直沉下去才要命。 “晚上去你家看电影吧!”江洋正色说。 “嗯?”吴烟怪怪的看一眼江洋。“谁陪你看?你看的都是煽情艺片,你自己把自己哭的稀里哗啦的就行了,我没那么幼稚。” “我去你家行不?”江洋瞪眼问她。 “你要是死缠烂打跟着,我能有啥办法?”吴烟用酒杯挡住了脸。 两个女人斗气却不斗酒,还是斯如往,艳丽如初,只是盯着两个男人不许喝的太猛。 酒不能尽兴,叶从阳谈起中学时代的狂放不羁。江洋问惹过什么祸端,从阳笑说他和元宇属于老实巴交型,自我狂放不波及他人,校园霸凌虽不至于招惹上身却也绕着走。元宇说自己小学的时候给人家拎过包。两个美女不禁都笑了。她们对校园霸凌没什么概念,想来那帮家伙并不盲目霸凌,他们对于背景的利害关系远比普通学生认识的更深刻。而那个时代的背景关系也不是元宇当时理解的那样简单。 酒一直喝的很慢,谁都没有劝谁。他们讲一些往事,同样一些经历,男人和女人视角

不同,因此有了些新奇感,深不深刻的都带上一点调皮的色彩,好像青春的本质就是调皮的各色演出。 酒宴随着夜色深去,看不见夜色,也不见酒宴荒唐,只是大家的情绪渐渐平缓下去,甚至产生了一点倦怠。谁都不会认为自己会在这样的一场相逢间产生倦怠,但终究有了苗头。大概是他们不再年轻,有了生活的顾虑。有顾虑便产生倦怠,避免不了。 江洋问吴烟:“还是一个人住吧?” “哦!”吴烟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你跟元宇同居了?” “我不是说这个----正经点,吴烟同学----” “跟元宇同居不正经吗?还有比元宇更值得托付的人吗?” “少扯!是不是一直一个人?” “嗯!一个人。”吴烟说:“我爸走了以后,后妈火急火燎的改嫁。奶奶身体不好,被我二叔接过去了。” “你妈妈没回来看过你吗?” “回来过一次,知道我爸死了好像还挺高兴。我跟她都不知道说什么----我没想过她---谁都改变不了什么。她走的时候哭着说让我去看她,据说挺好的一个地方,海边小城,气候宜人,就是潮湿,北方人一般不习惯------以前就是个渔村-----特别干净,除了渔业好像没什么其它工业----去那里买房的人要么不愁吃喝,要么想不开-----” 三个人默默的听着,全神贯注的样子使得吴烟有了一直倾述下去的勇气。她的快乐被孤独吞噬了,此刻如作茧一般,一点一点吐出来。 江洋去了吴烟家,叶从阳一直送到楼上。回到车里两人意犹未尽,又一同去吃烧烤。他简单跟元宇说了吴烟家里的变故。几年前,他的父亲跟检察院的战友在家里喝酒,醉酒后大概起了争执,或许是其它因素引起了情绪反常-----大家只是猜测-----反正是他的父亲开枪打了他的战友,随后又对着自己胸口开了一枪。他的父亲当场毙命,那位检察院战友抢救无效身亡。叶从阳讲完了像是进入了朦朦胧胧的状态,元宇也发呆。好一会,他说:“今天咋俩喝的不多----你心事重了。” “你不用担心----我对江洋很认真” “不是说你不认真,我还不了解你吗?” “我还可以!都挺好!你能给吴烟一个好的归宿,我不一定是江洋的归宿----不是我不想那样------” 次日去接江洋,两个女人出门神采奕奕,好像从未有过隔阂。腻腻歪歪逛了一天街,她们买了很多东西。元宇当了一天司机,跟班,试衣模特。他跟叶从阳体型差不多,吴烟和江洋身形几乎一样,买衣服倒是方便。结账有点麻烦,说服吴烟接受礼物不太容易,但只要东西不过分贵重,她大多时候都妥协了。元宇悄悄暗示江洋,朋友间尽量避免出现让对方妥协的状况,无论是不是好意。 这一点好像提示了江洋反思她和元宇间的关系。她确定元宇早已超脱了物欲的纷扰,不会构成某种交流阻碍。她的信任让人迷恋。 黄昏的光披在两个女人身上,肩并肩。江滨的人行道繁华通畅。 “你们去吧!我知道你们约了人,我自己打车回去。”吴烟的发被风吹起。 “我们送你到家。”江洋的发一样飘荡。 “不用了,别让人家等着” “送你----他不用等,他应酬多。”江洋说。 李天风的脸上挂着亲切的笑意,“你们住哪里了?” 站在饭店门口,他很平静的问。 “我住元宇家里。”江洋直截了当的说。 “哦----”他拉长了语气,用手指扫了一下额头,像是在思考上殿公主下榻民居的破天荒意义。 “你们同居了-----”他转身引导两人走过不太长的一段走廊,来到豪华的包间。他的步履很快,几乎要甩开了跟着他的人。 坐下来他的精神立刻振作了,恰如其分的表示了对江洋回归江滨的欣喜。然后他又平静下来,异常的礼貌谦谨,对所选酒菜没有因为是招待贵客而挑剔。元宇记得以往他通常要皱一番眉头的。 开餐前他客套几句。喝了几杯酒,他提了几个大格局问题,并自我阐述了。因为江洋猜测他心情不佳,附和他的话似水柔顺,所以他阐述的很深沉。元宇记得以往他是没耐心探讨大格局的。他的高眼光都是零敲碎打,揉搓在市侩情怀间一笑而过,毕竟市侩的情怀才是游走尘世的最佳情怀。他不喜欢出格,不喜欢给别人困扰同时自我困扰。 自由的边界是法律?法律的边界才是权力吗?李天风叹气的摇摇头。他无法认同这个说法,但他的身份似乎又不容置疑这点。他有些颓丧,理想和现实的差距他早就懂,为何

此刻还要颓丧?元宇不记得他为大格局的事颓丧过,小格局的事从来不足为虑。他过的是阔人的生活。 奥伯斯佯谬和精神力无限是不是一样的胡乱瞎扯淡?精力是有限的,顾此则失彼,无需证明;人们喜欢搞事情,精神也绝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因此宇宙是个什么模样还重要吗?我即宇宙。本质上人们都喜欢自欺欺人的活着,因此宇宙论也不过是一个大的欺骗。 《我是山姆》和《忠犬八公》的催泪本质是什么?是荒唐观察者的浮泛的思考吧!这是江洋喜欢的两部电影,他知道,却偏偏要质疑。大概是元宇太敏感了,天风说了一些有思想的话,自己想的太多了。 晚饭很快就结束了,都觉得很快,结束以后又不知还能干什么。 回去的路上元宇不禁说:“想不到天风爱你那么深!” “你想哪去了”江洋微微一笑“他知道我见了吴烟,感慨呢!” 车窗外的夜很黑,看不见灯光以外曾经的青春的爱处。 “你是吃醋了吗?”江洋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语气很温柔。 “上学的时候他没对你表露吗?” “你不该这样对待一个朋友” “我是替他感到惋惜,活的何必太拘谨?假如我们身份互换,我和你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如果当年你不放弃学业-----”她看着窗外,眼神悠远无尽。 翌日一家人开车回老家,儿时遥远的城市梦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而且一路平坦,一览无遗。树木少多了。记得村头的学校是掩映在树林里的,上学小路的两旁也都是树,遍地一人高的蒿草。那时候认为里面可能藏着神奇的东西,现在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棵小树,良莠不齐,立在风里孤苦伶仃。没有了茂密的蒿草,一眼便看见了路边沤肥堆上绀青色的风化了的苫布和远处白铁皮的屋顶,一下子便失去了对于家乡的那种渴望。 学校不知哪去了,村口也无法证明其村口望风的价值。至少该留下几颗老树,让春色爬上去,秋意滑下来。开阔的路挤压了原来泄洪用的河沟,路边的田地光秃秃的。记得那沟很深,水却浅,上学沿着沟上的小路走,也可以从沟里走。常在沟里的小河捉泥鳅和小鱼。不是雨季时,大人能从最窄处一步跨过去,小伙伴们就蹚水。现在小路不见了,沟只剩下村头的一小段。从荒草遮挡的缝隙看过去,似乎是村里倒脏水的地方,而且布满了破衣服,破鞋一类的垃圾。再美的地方,只要出现人类垃圾,都不再是纯粹的。 江洋感到欢快,对于野望她倒是不挑剔。下了车她振臂一呼:“我们到家喽!”无衣紧紧牵着元宇的手,一会儿看看大家,一会儿看着村户,似乎要预防恶犬从哪里猛然窜出来一般。 阳光明媚,土地干白,亮晃晃的有些刺眼。村里看不见人,没有狗,一些小鸡跑来跑去,急急的躲开生人。 老房子再也看不见了,父亲指了指自家是旧址,一列院里没有大杨树的三间砖瓦房占据了元宇幼时的记忆。母亲看见有人出来院子里晾衣服,上前招呼:“英子,你妈在家不?” “呦!二婶!回来啦!”穿着露腰短衫,紧身裤的年轻女人说:“和二叔一起回来的?我妈好像去四婶家打麻将了----就是黄老四家-----”“水泡子被填平,一棵树都没有了。”元宇跟父亲嘀咕。 元宝山不答。江洋问:“什么是水泡子?” “就是池塘,小水塘。原来村子中央有一个。”元宇指了指一指村中心一处房舍。“好像就是这个地方。” “在村子里?那一定很美!”她不禁羡慕了。“我的伊人,在水一方。” 元宇笑道:“不是‘荷塘月色’那样的池塘,虽然那时没什么污染,但是在村子中间也干净不了哪去。只是那时村里的树木比较多,周边的环境也更接近自然的状态。” “锁子现在是村长了,这就是他家。”父亲看着占据了曾经水塘的大房子忽然说。元宇知道这个名字,但不记得模样,小时候的玩伴只记得佳萤,其它人全无印象了。见元宇发呆,元宝山说:“就是你郝大爷家的二儿子,一整就带你玩。小时候常开玩笑让你认你大娘为干妈,你不说啥都不干。他三个儿子都挺出息,早去了城里,就老二留在这还因为是村长。城里头也有房。天天忙,不知道倒腾什么,也挺有能耐的,基本不咋在村里-----” 元宇对全然忘却村里的人物有点懊恼,但曾经的景致却全然在心中。 老两口去熟悉的人家唠家常了。无衣不自主的向村外是田地走去,元宇和江洋缓缓跟着。田野的风吹动无衣艳丽的花衣裳像个蝴蝶一样在庄生的梦想里飘荡。 元宇随着浮起记忆说:“以前人力有限,只能依据地势开田。高的地方是土丘,低洼的是水塘,

现在全被推平种了水田。这里原来就是挺大的一个水塘,然后挨着晾晒粮食的场院----就是一大块空地----那边便是土丘,都是我们最爱玩的地方----现在都是水田了,倒是不浪费地方。” “叔叔,那边有一条河。”无衣站在垄上的尽头喊叫。 “别乱跑,小家伙!”江洋叫到。“儿时的记忆最美妙!” “是啊!应该是!”元宇看着无衣的背影感慨万千。元宇儿时最神秘最渴望的阿什河此刻就在无衣的眼前。 其它地方不知道,在中国大概没有什么比饭局更好的相见方式。或许有,不过特定的条件要充分,此情彼意的强加或顺服在不常态的情况里更易凸显,有被定义成曲高和寡或者俗滥至极的风险。终归不如饭局来得痛快,反正你要吃饭,无关乎俗雅,想来便成局,不想来终会成局,格调随聚一起的情绪支配。 在有名头的饭局里,同学会从来都是最诱惑最不稳定的一种。听说江洋回来,这场同学饭局似乎变得最无可争议了。 倘若冠以‘帝豪’的名字象征的是顶级,饭店的样子大概却也名副其实。人们习惯先从厅堂的举架和装饰所镶嵌的金属厚度判定它的级别。帝豪饭店的举架够高金属装饰也够厚,跟云霄酒店有一比。 “哇哦!”元宇有时一惊一乍的没见过世面的劲儿,让江洋费解。 门口撞见李玫和曲芸从一辆车上下来。两位女生一高一矮,还像上学时的样子,矮的曲芸总是搀着高的李玫来回走在上下学的路上。她们的家境相仿,父母都在市政府机关上班,当年便是要好的闺蜜。元宇看见她们下意识的感觉空气里有了一些彼尊此卑的意思。这是上学时的习惯,自己家境不好,其他人都好。自卑不由自主的随记忆浮现飘荡。排除不在江滨的,今天来的同学元宇大致也能猜测出来。大概一定是来不了几个。 江洋向前探出身体,空气竟大不同了。元宇反应慢了,江洋就先和她们招呼起来。她们的声调还如从前那样细弱,且自然,不惊亦不如何的喜,仿佛把毕业最后一次相见的情绪直接带到了此刻。 李玫轻轻抓着江洋的胳膊:“还那么漂亮呐?咋保养的?时间对你不起作用呀!羡慕死了,看看我的眼角纹。” 江洋笑道:“这也没几年,我们都还年轻。” “快十年了吧?女人最好的光阴算过去了。一天天不咋活动我都感觉自己快发霉了。我们跟你比不了的-----” 曲芸说:“江洋,看见你真好!一直想见你。” 两位女士简单和元宇打了招呼,也不惊讶他和江洋为何一起来的,也没有额外的眼神或客套,一边向饭店里走,一边继续女人们的那套寒暄之词。 李天风站在单间的最里侧打着电话。一位男同学见三位女同学进来立刻掐了烟。班长吴晗迎上前热情的和江洋握握手。分别多年仍见佳人,笑容都非同一般。很快,钱重和刘卫国来了,还是表达了对佳人归来的最高礼遇。空气里立刻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好像是哪位阔人无端的送给孔乙己大人一大盘供众人哄抢的茴香豆。 有人不识时务的问:“元宇,你咋回来的?” 元宇答:“我和江洋同学一起回来的。”快活的空气立刻僵硬了。 吴烟和叶从阳终究还是来了,如果不来,这样快活的空气被僵化似乎都不知怎样解封。她来了,绝代双骄交相辉映是自然的事情,因此她们与背后的男人协不协调也不是多么不可原谅的事。 元宇本无意借助江洋挺直腰杆,他发现即便多年以后,他的气场仍不能与他们相容。他以为自己与江洋的爱恋会改变些什么,虽然不至于震撼也要从此获取一点成就感。这是必然的。必然就应有其必然的意义,以证明自己推翻其必然的意义。可是,一切像是没有发生。大家感叹佳人归来之不易,去将束之高阁。富贵不该摄人心魄,但富贵佳人的故里情是此次晚宴的最重砝码。 元宇也怀疑自己此刻的胡思乱想,没一点世俗的条理。 钱重问:“听说元宇在你那里工作,怎么样了?” 江洋说:“挺好的,我们一起打拼。其实生意的性质都差不多,都挺操心的。” 刘卫国问:“回来几天了?江滨你现在也没什么牵挂,这次回来就是看同学吧!住哪里?宾馆吗?” 江洋说:“我住元宇家里。”她的明眉皓齿焕发着光彩“谁说我没有牵挂,等我和元宇结婚了,我还是江滨人的媳妇。” 一位国家级干部的女儿和一个菜农的儿子相恋不是不震撼,而是区别于不同的出处。他们在风闻里揣摩总是会有含混不清的因素值得商榷,被江洋的一句话撕裂开去,清清明明使大家惊讶。 但大家并未表现惊讶,像见鬼一样,惧怕鬼

来,知道鬼并不存在。 大家争论一番怎样喝酒,指点一下菜品,自然想到江洋的超五星级酒店。超五星级酒店实在不方便探讨,但还是好奇了能不能震慑了沙漠石油王子的那群建筑。然后是中西酒化及饮食化的对比。李天风总结说:“中国菜固然丰富,但是调味料太重,不见得对健康更有利,而西方人虽然单调,但更接近原汁原味,利于健康。” 叶从阳立刻反驳:“中国菜就都是口味重吗?你是不是对中国菜有什么误解?别的不知道,但就吃的跟其它国家比,把他们摞一块儿都比不了咱们。这个还真不是吹!”李天风笑笑不反驳。 “江洋你改专业了吧?”曲芸问。 “是!我最后是经济学毕业的,不过我实在提不起兴趣,马马虎虎毕业的。” “我也觉得法学更适合你-----” “记得咱班走道顺拐的范军不?”钱重突然插言道:“他现在就当法官呢。就在丰州,离你们北都不远。” “他能是法官啦?那家伙笑点奇高,天天绷着脸不说话。”班长说。 “他有笑点吗?谁见他笑过?我觉得他从小就在思考人类社会最严肃的问题呢!没工夫笑。但现在人家可幽默了,思维我们都跟不上。我们在丰州吃过一次饭。”刘卫国说。 “唉?天风!你们领导开会你犯困不?”一个同学问。 “我还可以,不敢犯困。岁数大的爱犯困。”李天风笑笑,看对方一眼,好像知道对方的小心思。 “民进党和民众党在议会上拳打脚踢,我们要不要那么生猛?” 李天风显然不屑回答这个问题。局外人不懂局中事却偏偏喜欢搅局,有点不自量力。 “他们动的都是刀子,只是不能让你看见而已。”叶从阳道。 “听说卫国和钱总合伙开了一家公司,全国各地的跑,业务特别多。”那个同学又问。 “什么公司,就是个搬砖的。承蒙国家政策好,政府关照,挣点小钱。现在谋生也不容易,说是饿不死,实际上挣不着钱比饿死还难受。”刘卫国道。 “那倒是!”班长赞同。“还是天风他们舒服。” “净化全国消费市场,是了不起的事。”那位同学说。 “别他妈拽了,我俩组织了一帮人全国各地去打假,就是他们称的职业打假。下三滥的活,有啥可说的。”钱重猛地喝了一大口酒。 单间的角落摆放着一架钢琴,大家都看见了,却都当不知道,像心里都有当年情却无从开口一样。 江洋突然起身说:“给你们弹首曲子吧!助助兴。” 大家一惊,似乎都不知道江洋会弹琴。元宇更是震惊,拉着她的手说:“哎哎哎!你可从来没跟我说过你会弹琴----” 江洋笑笑,俯身在元宇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同学们立刻尖叫着笑。江洋轻轻说:“你也没给我表现的机会呀!” 她弹了一曲《驿动的心》,当年十分流行,同学们都跟着哼唱。气氛瞬间充满了温馨。元宇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指尖舞动,惊讶和感慨似浪潮拍岸不止。她的演奏美感对比当年的玄音不遑多让,而且是在元宇从不知情的情况下。元宇像是堕进了无尽的梦里,醒不来的梦里。 她接着弹奏了《此情可待》。这两首歌都是元宇的最爱,曾在她的身边哼唱过。她有无数机会告诉元宇她懂得演奏,为何一直不说?她对音乐的深沉太让人难以置信。 元宇悄悄问吴烟。“你知道吗?”吴烟点点头,“她好像跟我说过一次,小时候练过,后来不学了-----我也从来没听她弹奏过。” 她在弹奏间向着元宇眉目传情,这一波狗粮撒的猝不及防,同学们连连起哄。 她演奏完回来抓着元宇的手,笑问:“还可以吗?” “这谁受得了---”元宇板着脸。 “生气啦?”江洋一笑,探身伏在元宇耳边悄悄说:“要不是崔灿刺激了我,我还真不想捡起它-----今天我就是想让他们嫉妒你。” 她期望的效果似乎发生了,大家被洗礼一番后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不再东拉西扯,开始说了一些述衷肠一类的话,甚至肯定并祝福了吴烟和叶从阳相恋的事实。 聚会接近了尾声,钱重突然站起身走向元宇。他有些醉态,脸色通红。虽然大家都没劝酒,但都没少喝。他一手扶着元宇的椅子背,一手端着酒说:“老同学!今天咱们都喝透了。真的,你和从阳太能喝,不用劝,我们只能勉强陪着-----绝对实心实意陪好了,一点不糟烬咱们同学的情分-----真的-----元宇,其实我和卫国早就知道你在江洋那-----真的-----兄弟,江洋真不

错-----我俩常年在北都,就是不好意思联系你们------其实全国各地也就北都的打□□好挣,给钱痛快,一到食药局就好使。” 大家搞不懂他要表达什么。刘卫国起身过来搀扶他。“你墨迹啥呢?敬酒你就敬酒,喝个利索。断片啦?元宇,不好意思,他喝蒙圈了,来,咱们干了这杯,有缘下次再聚。”元宇起身陪刘卫国喝了。 钱重不理,继续说:“兄弟!不是老同学喝多了瞎咧咧-----真的,差不多得了------你和江洋真不合适,你俩差距太大-----” 大家一惊,立刻似乎又漏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刘卫国一把架起他,说:“走,走,走,上趟厕所,把你自己拾掇利索喽------不好意思,元宇,他真喝多了,别往心里去啊。”钱重不走,硬靠着班长坐下来,又站起,歪歪扭扭的看一眼大家。 江洋笑道:“钱重,卫国,这次回北都我们常联系,吃我和元宇喜糖的时候你俩一定要去。” 钱重踉跄地转了一圈身体,摇晃一下手里的酒杯说:“肯定去,肯定去,不去我是孙子!就怕这喜糖-----我吃不上------元宇,别勉强,不是江洋不够好,是她太出色了,你配不上-----真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大家不说话,脸色都有些凝重。有些话点到为止,重复强调不免有失气度。刘卫国和吴晗一用力,架着钱重出了房间。 两位女同学替钱重表达了歉意。江洋笑笑。“我很开心,今天见到大家真的开心----能流露真情意的酒局一生能遇到多少呢!” 李天风说:“没想到搞成这样----” 叶从阳道:“我觉得今天挺好,不掖着藏着多好----谁想表达点自己的小观点都不算啥。我肯定相信我能看到元宇和江洋最圆满的结局----我会一直祝福他们。除了他俩,谁都无法左右他们的结局。” 不一会儿,三个人回来了。钱重远远的向元宇抱拳躬一下身体,默默坐下了。 吴烟悠然的说:“有些独一无二的东西在一个人心里,别人看不见,只有真爱他的人才看得见。元宇心里就住着独一无二的东西。我钦佩江洋的眼光。很多东西原来不懂,经历一些事,慢慢就懂了。她们一定会幸福的,因为元宇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