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齐珵光回了寝殿,江凝韵服侍他宽衣,有几分好奇明钦臣今日怎生走得这般早,便问齐珵光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齐珵光也不瞒她,全告诉了,只叫她切莫叫旁人知晓。

江凝韵听了,倒没什么其他的感觉,有点心疼。这般的感情,注定难容于世,何况一个是国公府里的贵公子,一个却是个连庶出都不如的外室子,即便将来两人有了成就,底子在这,终究跨不过去。就像她,哪怕平日里其他夫人见了她皆要恭敬地行礼,可背后还不是等着看笑话。

殿下与家亲近,夫人待她亦是不错,君早私下见了自己都是唤着表嫂,那赵沐构她也在殿下的房撞见过几次,端是一副正派模样,倒和赵家不大一样。江凝韵从前觉得两人都是极好的,眼下知晓此事,实在忧心将来。

近些日子,赵沐构时常前往家探讨画。国公是个醉心于山水画的,也不知晓赵沐构用何手段得了一幅前朝隐者阳客先生

所作的终南山图,借着自己不通画,请教国公的名义,一有空就跑到府去,还直接把画寄存在了家。说什么成日带着不方便,不如放在家,让国公也可随时欣赏。

赵沐构这般诚意,国公自然不好拒绝,也舍不得拒绝,便允了他在府里转悠。而赵沐构通常走着走着便去了二公子君早的院子。

赵沐构原先和自己公子帮着太子殿下做事,下人们也是知晓的,故而都没什么反应。君延却发现自己弟弟似有不乐意,可见那赵沐构去见他,他也没拦着人,就是偶然一次过去,发觉两人都局促得很,极不自然。莫不是闹了什么矛盾?改日去问问殿下,说不准能帮着从中调解。

君早那晚知晓了赵沐构的心思,确是有几分欣喜。可之前被冷落的日子里,他日日思索着,过去,现在,将来。情感不是唯一的东西,甚至未必能属于他,只有责任才是他真正该担负的。他是家的人,和太子殿下是血脉亲人。家和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陛下态度摆明了在扶持端王,七皇子也在成长,木贵妃如今肚子又大着,将来的事,还真不好说。自古以来,被废黜的太子也是不少的。

太子殿下出事,他们家又能落得什么好?即便是殿下顺顺利利的,荣登大宝,若是他们家不曾出半分力,又或者将来惹了猜忌,同样会覆灭。

他信珵光表哥,可他永远不会相信一个帝王。

听父亲说起过,今上当年求取姑姑时亦是说的极为感人,誓不辜负,到头来,还不是叫姑姑早早地离开人世。太医说是忧虑过重,陛下只解释道是后宫杂事劳累了人,真是可笑!

帝王薄情,家和太子注定是绑在一起,却不可全无防备。他既身为家人,又怎能耽于这令人不齿的私情!

虽然君早心里想的很明白,但真要他下定决心取舍,他却是狠不下心来。尤其见到从前那般冷淡的人,渐渐学着讨好自己,如何能不动容?

藕断丝连,怕是用来形容他此刻心境也未尝不可。

江凝韵差人送了些补品进宫,齐珵光知晓后,从私择了份天山雪莲,一并送了过去。

叶词收到补品很是高兴,只是见到了那份雪莲,倒减了不少兴致。妗丹却欣喜着叫人把它炖成了汤药,好给叶词补身子。

叶词喝下后,依旧躺在床上,小憩一会儿。

其实当初,叶家选进宫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寻了个远得不能再远的穷亲戚,准备把他的女儿接入叶府,参加大选,走一次过场变行了。毕竟在外面长大的无论如何,总比不过府中日日受教养的。叶家也不指望人选上,意思一下便够了。

只是那女子都到路上了,叶词却主动找了大夫人,要求进宫。虽说她只是个挂了名的,大夫人不待见她,可毕竟是自己儿子当初当成亲妹妹对待的,大夫人又怎会想把人逼进宫里受罪。只是劝了几日,见叶词还是坚持着,索性同意了。

让那女子半路直接回去,给那户的银钱也不要了。

大夫人也是有心的,见叶词如此执念,便特意请了两位出宫的老嬷嬷来府中指点教导,也算是全这母女名分。

叶词每日都听得认真,学得更刻苦,府中人都说她是想进宫当娘娘想疯了!尤其二房的更是讥讽。叶词本是二房庶女,却被要到了大房去,那不是就差明摆着告诉人二房苛待了这么个小庶女吗!

大夫人陷在丧子之痛,帮了叶词已是难得,也不愿再理这些流言。府中的闲话愈演愈烈,唱大戏般热闹,叶词委屈,却止不住旁人的嘴。

若是还有旁的路走,她又怎会选择进宫!

那时自己病了,多亏太子殿下派了人来送药。也是因为此事,她便特意去道谢,还听到了不少哥哥的往事,以及,哥哥的死因。

——哥哥,是战死的,更是被人害死的!

——被任家和楚钰害死!

叶词不懂政治,可也明白楚钰和太子殿下不和,哥哥又是太子殿下的人,再加上任家心大,不甘屈居叶家之下,这才下了狠手。

哥哥死了,叶家乱着,也没人为哥哥报仇,太子殿下又有诸多顾虑,她眼见着哥哥尸骨未寒,任家却踩着哥哥的尸骨得胜,日益显赫,而楚钰娶了任家和木家小姐,左拥右抱好不惬意!可怜哥哥尚未娶亲,无有后嗣,这叫她怎么甘心!

后来,殿下终于为哥哥报仇,却只拉下了任家的,还不算彻底!楚钰仍旧好好的当着他的楚王府世子,将来继承王位,前途大好,一片风光!太子殿下不能替哥哥报仇,没关系,她自己来!这世间的高位女子,要么是生得好,要么是嫁得好。这般看来,普天下还有谁比九五至尊更高贵?与其在屋里愁眉苦脸,痛哭流涕,倒不如搏上一搏,或许还能绝处逢生!

果然,她因为是叶家的人,浦一进宫,便被封了正四品贵仪,同进宫的人里面除了她,最好不过一个容华,她也算是独一份儿,好几个熬了些年的老人也得唤她一声姐姐。

她学着投其所好,讨瑞帝的欢心,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贵嫔、淑仪、昭仪,直到晚宴一舞后的,叶妃。她也知道自己升得太快,惹了不少红眼,可她却不想就此停下。

叶词明白瑞帝眼中对她无半分情谊,自己估摸着是被立起来的靶子,挡灾来了。可这也有好处,既然要她挡灾,必会给她足够的荣宠权势,而这,不正是自己所缺的吗?

叶词欣然接受,甚至很快怀了身子。叶词原先想过好好待这孩子,只是后来太子派人找她,想让她帮忙演场戏,代价是这个孩子,可好处是能打击木家,并以此削弱其姻亲楚王府的势力。

太子殿下差的人告诉她这只是一个想法,并非要求,可叶词依旧爽快地答应了,和哥哥的仇相比,这个孩子不要便不要了。

也许她喝下那杯酒时,心湖泛过一丝涟漪,但甚至不需眨眼的功夫,一切便重归平静。

附子酒是太子殿下找人换的,她只需要装作不知情,配合着喝下去就好。再之后,她便晕了过去——做戏么,自然真实些更好。果然,等她醒来,事已成定局。也不知太子殿下用了什么法子竟让木氏的心腹周嬷嬷招认了,陛下大怒,听说木家的人在朝堂上挨了不少批,楚钰帮着说话也挨了骂,还真是,让人高兴呢!

妗丹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正是雪莲熬出来的。见叶词已经睡着了,将汤药先放在一旁,幸好药正烫,刚好可以放温些,再让娘娘喝。

妗丹实在心疼自己主子,却又无能为力。说实在的,她并不赞同叶词所做的这一切。大公子已经死了,为何要为死了的人,耗费掉活人的一生?

何况后宫干预前朝之事,可是大罪!有朝一日,若是曝出与太子殿下有联系的事,太子是龙子皇孙,不必担忧,可自家主子可是得了砍头的罪过,到那时,又该如何?难不成还会有谁来替主子报仇吗?

叶府里那么多人,哪怕是知道任家人害死了大公子,还不是眼看任家剩下的人好生活着?就连大夫人,也没说什么要替儿子报仇的话,偏生自家小姐一根筋,主动进了宫遭罪!

甚至就算是她死拦着,依旧一意孤行,打掉了小皇嗣。从前她只到太子殿下是个仁善正气之人,如今瞧着,也是个阴险小人!定是担心主子生下了皇子,怕他将来长大了,争夺皇位,这才哄骗了主子!

说起来,妗丹这般想法,既冤枉了齐珵光,却又不算完全污蔑了他。

齐珵光确是想着利用这孩子来打击木家,甚至当初叶词进宫,也是他有意的算计。只是叶词毕竟是江凝韵的朋友,故而齐珵光倒不曾有半分哄骗,而是全盘说出,由叶词自己决定,绝不逼迫,只是他倒是能从叶词的性子里猜出叶词的反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