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山家的保姆很快就上门了。

这天,小辫子谭六一大早就来到了张明山家里,同行的还有他的相好阿娇,后面跟着一个女人,五十多岁模样,那女人应该是第一次来五羊巷,两只眼睛不时地往四周看。

苏雨梅开的院门,她昨天已经从冯小满那知道要给张明山找保姆的事情,听谭六说保姆来了,就让他们进来了。

她特意看了眼那个保姆,中等个头,短发,脸上化着淡妆,打扮也挺利索的。那保姆朝苏雨梅笑笑,苏雨梅回了笑,心里头却有些嘀咕,第一感觉,这保姆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其实她并不想家里雇保姆的,在这个家里,她一直都承受着某种压迫感,不管这种压迫感是出于自身原因,还是外界原因,确确实实存在着。以前她和张鹏飞住在开发区时,她倒在床上看手机的姿势千奇百怪,下了床也衣衫不整,有时走两步就蹲下来,赖着屁股在看。吃东西时也不用在意形象,卫生想什么时候搞就什么时候搞,全靠心情。自从她搬进了这个院子里,她的生活就变了,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能睡懒觉,不能随意发泄自己的情绪,说话前都 要先在脑子里面考虑一番,什么事都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她想过,其实没有人逼自己这样,是她压抑着自己。但她想像以前那样生活,就是做不到。来自长辈的压迫感,让她无所适从,甚至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仅仅只是一个角色。她无法放松,也没有话语权,她想摆脱这种状况,但发现很难。

程大英的死,是她不情愿看到的。但她发现,那份压迫感在程大英死后突然减轻了一半。这个院子里面,现在实际居住的,只有三个人,自己、儿子和张明山。自己和儿子是一体的,张明山单独为阵。这样不停地暗示自己,张明山带给自己的压迫感又少了一些。再加上,张明山年龄越来越大,他们之间的家庭地位也会慢慢地调整,自己很快就能平视张明山,想说“不”时就说“不”,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憋屈了。

可是,现在凭空多出来一个保姆。

昨晚冯小满跟她说这事时,她心里很诧异,为什么这样的事情,怎么都不问问她的意见呢。只是一个电话通知她。不过,想想,若真通知她,她也找不出理由拒绝。她内心是拒绝保姆的,那不是保姆,那是张明山的同盟。她的压力便由此就增加了。

张明山正无聊地在手机斗地主,见谭六已经带人来了,连忙关了手机。眼睛往谭六旁边一瞅,见有一个生面孔女人,心想这便是替自己找的保姆了。

第一眼看上去,觉得还行,不像一些二水老太太,一眼看上去皮糙肉厚,泼妇脾气,上不了台面。

“还可以吧。”谭六看出张明山的想法,说,“你这点小事,兄弟我肯定给你办妥了。叫你家儿媳妇来,带人随处看看,熟悉一下环境。”

张明山便叫来了苏雨梅,苏雨梅心中不悦,但始终没有表现在脸上,带着保姆走动起来。

卧室里,张明山继续询问谭六,这个保姆是什么情况。

他朝谭六呈抛物线状扔过一支烟,谭六接住,一边抽一边说,“这是阿娇理发店旁边老碗鱼饭店打杂的阿姨。饭店倒闭了,人一直歇在家里,听说你要寻保姆,阿娇说把她推荐过来。”

阿娇倚在五斗柜上,说,“明山队长,你放心,人老实,手脚干净又勤快着,还会做一手徽州菜。”

张明山诧异道,“徽州菜?她不是当地人?我说,看着有点不像我们这边的人。”

阿娇说,“嫁到我们这边几十年了,口音跟我们这边一样的。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老头子有病死了,后来儿子死了,儿媳妇也不孝顺,姑娘在大城市上班,一年就回来一次。她一个人撑到现在,无依无靠的。”

张明山哦了一声,赞同地说,“那确实是怪可怜的。”

谭六一根烟很快到头了,将烟头往张明山床头烟灰缸里碾了碾,然后往张明山床边一坐,意味深长地隔着被子揣了下张明山,“不输你家老二之前谈的那个侉子吧。”

张明山一下就会意了,朝谭六白了一眼,“日说呢,别给我提这事。当心我老婆夜里去找你。”

谭六和阿娇都笑了起来。

谭六笑完了,“行,不提不提。”他站起来,预言道,“时间一长,汤罐水都能带热。到时候,两张床自然并一张床了,你当我这话没说。”

张明山将枕头从脑袋下面抽出来就朝谭六砸过去,“你这张嘴! ”他又说,“我再能玩,哪能比得过你?你们两个凤凰桥出名的。问你哦,听说电视台要采访你们,有没有这回事?”

阿娇笑得咯咯咯的。

谭六说,“不存在。都是外面乱传的。不过,有人要给我写自传倒是真的。”

“你?自传?”张明山不相信。

谭六说,“你这个信息不灵通,现在的人老了,都要找人写自传的,人总要死的。死了就是一阵烟,只有字才能保存下来。”

张明山一听,好像有点道理。

“你要是写,我可以把那个人约出来,你让他给你写,你给他钱就行了。”

“多少钱?”

谭六伸了个两个手指头。

张明山一听,这么贵。

但马上就想到替代方案了,“我不用花那冤枉钱,我直接找我儿媳妇,我儿媳妇是大学生,写个自传肯定是可以的。”

他在心里,把这事记下了。现在苏雨梅挺着个大肚子,等生养后,孩子稍微大些,他就让苏雨梅给自己写自传,把他平凡而又独特的一生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