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罗高声对门外守卫道,“把先生请到楼下舱室休息,找个歌姬给唱曲儿解闷。”

无涯拱手一笑,道,“谢过汗王美意,不必了,无涯静休即可。”向我颔首之后,跟着守卫下楼去了。

门一关上,斐罗微眯眼转着手中茶盏道,“你本就是我的筹码,岂用他来提醒。”

“无涯一番好意,只是发觉你为人不羁,提醒你言语间注意拿捏。不要忘了你千里迢迢来此的根本目的,若为了一些无谓的事,而影响了预期的结果也必不是你想要的。”我替无涯解释道。

斐罗较劲般的执拗,眼神中狂傲之意尽现,“什么无谓?若我现在偏偏想要鱼和熊掌兼得呢?”

“不跟你多说,你自己想清楚,不是任性的时候。”不愿跟他多白扯,我起身便要离开。

斐罗人影一晃,于我前面挡住去路,伏在我耳边道,“我不是说笑,若你是我的人了,他可还会勉强留你?”

“疯子,让开。”我惊讶于他解决问题的方法,不知他是真心还是玩笑。

他忽得抬手靠近我脸庞,我震惊着躲向一侧,没注意身畔的一盆铁树盆栽,险些绊着。

斐罗左手快速扶了我一把,蓝紫色的眸子温柔地望我一眼,伸出的右手给我拢了一下头发,道,“不要急于拒绝,跟我回草原吧,换一种生活。

你可知道,三生石前我看到我娶得是一个汉人女子,那一刻我有多开心。

再有,你不是声色俱厉地说过,便是大梁亡了与你何干吗?

仔细回想一下,自认识我以来,可有一丝一毫让你受过委屈。

真虚境那日的情形已经深深刻在我心头,我发誓此生不会让你难过如斯。”

回避着他的眼神,我也尽可能温言道,“斐罗,我知欠你很多,所以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也愿意留下来,哪怕被你用做和谈的筹码。

至于其它,我允诺不了你什么,更给不了你什么,不是因为任何人。

这里的事结束我就离开,你回突厥当你的王,做你该做之事,就当,不曾认识过吧。言尽于此,请你让开。”

“就当不曾认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样的话你也能说出口?”

在他咄咄逼人地注视下,我只好改口道,“算我失言,我只是觉得这样说,会让你更容易开始新的生活而已。”

他眼底染上一片墨色,蹙眉片刻,叹了口气,才缓缓道,“那日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如同一只浑身生满了刺的小兽儿,负隅顽抗,逞强好胜。不似一般女子,对我送你的无隐五灵环反应强烈,本能抗拒。

而夜里你又泛着朦胧的醉意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给我看,却莫名其妙地牵动着我的情绪。

良久我才知晓,那是我人生中有史以来第一次,心头生生撞入一个女子,忽然就身不由己地想去珍惜,而为什么她的喜悲与我全不相干?

为了你,不被梁帝的人发现,我把回行计划提前,当夜动身,若时间充裕,布匹处理地远些,又怎会被任家发现。

为了你,想要呆在你身边,我一度甚至不想哲哲在身体中醒来。而你总是激怒我,以至我说出你也好不到那里去,是大梁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害你希望幻灭,要跳海自尽。我用你欠哲哲的挽回你,你却说让哲哲来与我说,我才让自己沉睡,唤醒了哲哲。

为了你,在哲哲对你进入壁画无能为力之时,我又不顾一切挣脱束缚,强自醒来,随你如画,只因我能凭借无隐五灵和追踪到你,保你平安。”

他每说一句,便前行一步,我步步后退,直至退到无路可退。

“滟澜山,意外识了亚昱、姒婳,我本从不多做一点与己无关之事,你说要帮他们我想都未想就答应了。只因那是你首次有求于我,眼眸中不自觉绽放着灼人的娇媚,我竟如此在意被你需要的感觉。

地宫之下,我被毕方坑害,遭毁咒反噬,九死一生。身体僵冻之时,你是我活下去唯一的信念,想到你的面容,或清浅地笑,或悲恸地哭,或孩子气地任性,汪盈盈的眸子总能在我心海里柔成一泓暖流,支撑着我直到被你用桃花珀唤醒。

真虚境,白璃用你心心念念的人伤得你体无完肤,我恨之入骨,笞灵鞭所载咒怨至阴至毒,本也要豁出性命代你承受,却被哲哲抢先,虽感激他,也永远失去他。

其他不说,几番生死相伴,不离不弃,却只得你一句就当不曾认识过,扪心自问,说此话的时候你的心不会痛吗?你可知真心被践踏的滋味?我告诉你,如虫噬洞穿,支离破碎。”他悲戚复杂的眼神似要将我淹没一般,我不敢直视。

未想我无心的一句话,竟引得他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回顾一遍,我识得他以来,他一贯片言只语,从未如此长篇大论,一番话下来让我觉得更加理亏,好似自己真的是无情无义之人一般,我搜肠刮肚地想着应对之词,侧首低声道,

“虽说最初的相遇并不愉快,但之后你所有的付出我都清晰记得,所以一直很感激,只是我为人不愿欠别人,却也不想负自己。

我可以还的是恩,偿不了的是……情,所以才说了伤你的话,非我本意。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有缘无份。

再者汉人女子千千万,更何况你是阿史那斐罗,终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愿意与你相爱相守之人,便如亚昱和姒婳。”

斐罗见我固执如初,不由得暴怒道,“我不信,若不是他先遇到你,我不信你是这般薄情寡义。”说着猛得锤向舱室的墙壁,木板瞬即破碎。

我闭目忍过他的咆哮,听到墙壁“咔嚓”一声之时,见到的是他一手的鲜血。我没有再应他,撕了裙角的一截去给他清理伤口包扎,他也不再出声,只是默默看我,直至我再他掌心打好结。

“你走,回去休息吧。问题不在你身上,多说无益。”斐罗扬了下手,意兴阑珊。

我如获大赦,快步走向门口,临出门之际,回头嘱他,“明日即到杭州,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能全身而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