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李满禧需得扶着门墙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三小姐。”春和抽泣着扶住她,支撑着她往前走。

这几步路何其艰难,旭日阳光下,裴绾仍和从前一般站在门前等她,而她褪去一身青涩,啼哭着钻进母亲的怀抱中。

等到真正搂住那熟悉的腰肢,李满禧才觉得空荡的心有了一点依靠,娘亲身上仍旧有那股花香,混着一点檀香气,温柔得不像话。

“娘亲。”

她开口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哽咽难言,只能贪恋地趴在娘亲的怀里,将自己全身心依靠在娘亲身上。

裴绾温柔地抚着女儿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等到那种重逢之感翻过一个山峰,两人才相携着往堂屋走,母女两个手挽着手,一步都不肯离开片刻。

屋里还是从前的样子,桌椅早已陈旧,可裴绾是个念旧之人,说什么都不肯再换。

春和给她们端上热腾腾的茶水,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她们说些体己话。

“狸奴,告诉娘亲,怎么短短数月,你便成了槐王妾室,告诉娘亲,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绾有一副如花美貌,眉眼间全是江南烟雨色,簇起一双眉时,面上烧伤处的红痕愈发明显,更是让人心疼不已。

李满禧有些说不出话来,那样恬不知耻的过往,如何开口让娘亲知道?

见她垂头不语,裴绾忽而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白皙娇嫩的嘴角瞬间淌出一块血迹,五个指印清晰如有实质,“都是娘没用,才……”

李满禧瞪着一双眼睛,扑上去拦她,“娘亲,不是你的错。”她含着泪摇头,“女儿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但这绝不是娘亲的错。”

裴绾抓住她臂膀,殷切地看着她,“狸奴,禧儿,咱们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你怎么能做别人的妾室,娘曾经发誓,决不让自己的女儿做人妾室!走,我们去求你爹爹,他是当朝高官,槐王会卖他几分薄面。”

她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由分说就要拉着李满禧的肩膀往外走。

李满禧挣扎着膝盖磕地,结结实实地跪倒在地上,拉住她的衣摆,颓败地哭道:“他不会的,他眼中只有自己的地位权势,从来没有我们这些庶子女,况且,还有初,如果东窗事发,他要怎么办!姐姐要怎么办!娘您要怎么办!”

这般质问掷地有声,“啪”一声砸在地上,似有千斤重。

裴绾浑身僵立,止了全部动作,良久,一颗泪落下来,她无助地闭上了眼。

她动作迟缓地回身抱住女儿,一遍又一遍重复道:“都是娘亲对不起你,都是娘的错。”

李满禧摇头,一腔酸涩无处挥释。

等着情绪平静,重新梳洗坐回到桌前,李满禧宽慰裴绾,“娘亲,女儿这次回来,也想给您带个好消息。”

裴绾叹了口气,“于我们而言,什么叫好消息。”

“姐姐如今虽被抄了家,可她入了教坊司也只为乐妓,也可守得一身清白。”

裴绾果真亮了点眸色,点点头,“你弟弟已与我说过,这样最好,总好过在那样的家庭里饱受折辱,等日后……”

“是,等日后寻了好机会,我们便可将姐姐接回来,或是在外面替她寻个好宅子。”李满禧笑笑,“再给她备一份厚厚的嫁妆,二嫁也并非不可。”

裴绾这才有了点笑意,“这是自然。”

“对了,弟弟如今在族学中可好?夫子授课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今日李初在前厅宴宾,她必是见不到弟弟了。

庶子与庶女终归有些不同,庶子虽也无权无势,可到底为男丁,若家中子嗣浅薄,也可算作家族顶梁,是以李初能跟在父兄身边抛头露面。

裴绾垂下头,面色惶惶,掩饰着搅了搅帕子,“一切都好,李家族学中的夫子都是一等一的大儒,自然教的好。”

李满禧当然看出裴绾的局促与遮掩,当即猜出些端倪,“可是弟弟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你顾着自己就好,别担心我们,我们自……。”

“你若不说,我便亲自去问李初!”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李满禧打断,殊不知自己这个女儿早在这几个月的日子里学会勘测人心。

裴绾这才崩了那根强撑的弦,掩面低泣,断断续续道:“你弟弟读自然是好,可架不住旁人暗害,平日里李川作弄他就算了,会试那天竟还给他下了药,让他上吐下泻,卧床好几日才退了烧,可也就此错过了会试,三年才一次啊!你弟弟没日没夜的学就为了那一日,竟叫那个杀千刀的全毁了。”

李满禧静默不语,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很沉静。

她听裴绾的抽泣良久才开口宽慰道:“好在并不只有一个机会,初还小,再等三年也无妨。”

“不,你不知道,之前初伤了手,如今只能用左手拿笔,这本就比寻常人更难,还屡屡被李川作践,先是扔了他笔,再在他笔上动些手脚,甚至教唆一众学生将他围起来羞辱,我……”裴绾捂着心口,痛心疾首,“我作为娘亲,恨不得替他去受这些。”

这些痛、这些难在李满禧脑中化变成像,一幕一幕闪过,仿佛感同身受,少爷人心思敏感,她几乎都能揣测到弟弟的痛与伤。

但她却觉得这不算坏事,“娘亲,此事我会寻个法子,我还记得纾姐姐的嫂子是王家小姐,王家一门三翰林,族学也是颇负盛名,若有机会我会为弟弟争取。”

她也宽慰裴绾,“弟弟也是大人了,受些挫折也是好事,若叫养成温室里的花朵,才是真的毁了他,如今才这点委屈便承受不了,日后如何登阁拜相,受谏史弹劾。”

裴绾也知女儿说得对,擦了擦眼泪点头道:“我知道,我会宽慰他,他性子倒也坚韧,从不与我多说这些的。”

这话刚落,春和推门进来,“三小姐,前头宴席开始了,您只怕得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