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禧一怔,面色有一瞬间的呆滞,但旋即反应过来,状似无意问道:“是那位沈大小姐?”

谢悦努努嘴,“可不就是。”她轻摇椅子,飘逸仙长的襦裙下摆随风飘荡,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亮绿色的涟漪,搅动一阵阵香风,她叹道:“现在所谓世家都是不知廉耻的,我家办族学,他转眼便将姑娘送进来了,心思可谓是昭然若揭。”

李满禧抿了抿嘴,心中了然。

谢恒虽说已有两房内室,但李满月是以侧夫人的身份抬进来的,而她只是个没头没脸的妾室,虽已有身孕,但终究只是个庶子,难有出头可能。

这沈大小姐可是正正经经的名门闺秀,又一直爱慕槐王,若是机会得当,直接娶进来当正妻也不是没可能。

沈国公打着送女儿来学规矩的旗号,实则是想自家女儿和槐王相处一番,若是相处好了,保不准就是一朝攀附,成了王妃了!

“这祖母也是,装聋作哑,不知道按的什么心思。”

李满禧笑笑,没说话。

这人的确不禁念叨,李满禧和谢悦昨儿刚刚说到这事儿,第二天沈府便将沈大姑娘送了过来,抢在嬷嬷入府之前便提了礼上门了。

李满禧是在游廊别院遇到的这位沈玉如。

彼时她正在亭子里纳凉,穿一身藕粉色襦裙,整个人娇艳得跟朵新春绽放的花似的,别说是男人,就连李满禧都看进了眼里。

松萝扶着李满禧,陪她一步步朝另一条小径上走,嘴里嘀咕道:“这沈家真是急得没了脸面,就这般不知羞吗?”

李满禧如今怀妊,才三月有余,已是痛苦万分,时时害口想吐,吃一点便要连胆汁一起吐出来一般。

太医虽日日都在,可在这事上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叮嘱她每日往花园里转一转,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能舒坦些。

李满禧刚刚忍下一阵作呕感,捏着帕子顺了顺心口,皱着眉头严肃道:“以后这话不许再说,沈家之事与我们又有何关系,仔细叫别人听见传到老太太耳边去。”

松萝缩了缩脖子,呐呐称“是”,想了想又辩解道:“奴婢也是关心则乱,这不是替您鸣不平嘛。”

“我没什么不平,我现在所思所想只有把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留在我身边,至于其他都等以后再说。”

松萝点了点头,不再提这茬,主仆两个顺着游廊转了一圈就回自己院里了。

晚间谢恒回来的时候,照例先问过李满禧的状况,听到她吃得不好时皱了皱眉,“太医可看过了?”

沈林替他宽下外裳,换了身更加轻便的,“太医已请过平安脉了,只说女子怀妊因人而异,像黎姨娘这样也属正常。”

谢恒点点头,刚拿起的在手上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又搁下了,起身就朝门外走,“本王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刚过垂花门,谢恒突然被一个娇俏的身影撞了个满怀,他下意识抬手拽住了那人的手肘,将她将倒的身子抓住了,这才没摔在地上。

等她站稳便猝然收回了手。

沈玉如惊呼一声,眼睛仓皇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谢恒,欠下身请安,“小女莽撞,请王爷见谅。”

谢恒摆摆手,“无事。”说罢便抬脚欲走。

哪知身后那女子突然又出声,有些急切地唤他,“王爷!”

谢恒转身,长身在青石板地上投下一片暗影,声音清润,“还有何事?”

沈玉如眼眶瞬间红了,谢恒居然不记得她了。

她十五岁那年,随母亲一同去大乘寺敬香,路上突遇大雪封路,沈府的马车被困在半道上进退两难。

恰逢十八岁的少年骑马经过,他本是随太子进山狩猎,已是晚了时辰,却还是停下帮沈家下人一起推马车,还将身上唯一的水囊给了小厮用。

母亲向他道谢,他不以为意挥了挥手,口道:“举手之劳,夫人不必挂牵。”

彼时沈玉如就坐在车里,听见声音悄悄掀了帘子一角,少年风姿绰约,一身玄色长袍立在天地之间,与白雪形成浓墨重彩的冲撞之感。

只那一眼,沈玉如觉得他不像个凡人,倒像天神,至此念念不能忘。

后来她才知道,那便是战功卓越,惊才绝艳的少年槐王,谢恒。

少女怀春心事从此起,她起了非他不嫁之心。

沈家家学渊源,来求娶她的人不计其数,沈夫人也全心替她谋算挑拣,选了其间人品学识家世一等一的人选,通通被她拒绝。

她甚至不顾廉耻,扬言非他不嫁,将自己的以后断送得干干净净。

可他居然不记得她了?

沈玉如觉得悲愤,凄苦,命运凄惨,她咬了咬出门前精心打理过,看起来娇艳欲滴的唇瓣,红着一双眼可怜兮兮道:“小女姓沈,名玉如,曾经受过槐王恩惠,此次来谢家族学学课业,日后还请槐王多多指教。”

谢恒微怔,脑中回想一番,这才忆起母亲前阵子确实说要重办族学,这位沈小姐他也有些印象。

他面色有些淡然,客套道:“指教谈不上,若有什么缺的尽管找府上主母提便是。”

他心里自然知道沈国公和祖母的意思,但他不大乐意受人支配,也没那个享齐人之福的意思。

秉持着与她避嫌的意思,谢恒说完这话就要走,沈小姐却还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又追上来两步,将丫鬟手上的一个食盒夺过来塞进他手里。

“这是我亲自做的点心,王爷尝尝。”

说完也不管谢恒反应,一扭头跑了。

谢恒看了一眼手上雕花食盒,闻到里头飘出来的淡淡幽香,心里烦闷。

沈林瞧着沈小姐跑走的方向,打趣道:“王爷可真是艳福不浅,这沈小姐从前就一心想嫁给您,眼下有这朝夕相处的机会还不可劲把握。”

谢恒瞥他一眼,将食盒塞到他手上,转身就走,哼道:“本王看你是皮痒了,改明儿送到军营里练几天,你就没劲儿絮叨了。”

沈林垮下一张脸,急急忙忙追上去,“别呀王爷,我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