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拘于规矩,坐在一处略说了说话,李满禧便催促他离开,李初却抱着奶娃娃不肯放手,宠溺地逗弄着他圆滚滚的脸蛋。

奶娃娃也不恼,只管瞪着大眼睛瞧着舅舅笑,乐呵呵地十分讨喜。

“姐姐不必担心,光天化日之下,我又循槐王邀请,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李满禧叹了口气,“深宅大院之中,流言宛如刀剑,顷刻间便能要了一个女人的命,我想是终生无法逃脱这种桎梏了,所以此番生下谦儿反倒有几分释然,这个世道于庶子庶女实在太难。”

她目光哀怨,在弟弟面前流露出一丝小女儿的情态,“还有你,你还未娶妻,不好叫我坏了你的名声。”

听见姐姐这样丧气的话,李初心有凄然,不免几分哽咽,宽抚道:“姐姐何至于说这种话,你我都是庶子女,可如今我高中状元,成了家族荣耀,而你,虽失去了李府小姐的身份,可成了槐王侧夫人依旧光鲜荣耀,反倒比那两位嫡出好出许多。”

他盯着谢怀谦肖似姐姐的眉眼,冷冽一笑,“可见人这一生,出身见闻都是虚的,只有自己努力才能成事。”

李满禧微讶,许久未见,从前那个怯弱,遇事只知道躲藏的弟弟好像忽然之间长大了,无论是学识还是气度,都长成了成熟稳重的模样。

李满禧顿感欣慰,眼眶中如枯泉遇水脉,眼泪流淌不停。

她点点头,慨然道:“知道你长成这样,姐姐的心里也能放心几分。”她抬手抹了抹泪,“可定了何时入朝为官?”

大邺朝的状元入朝为官,最低不低于四品官阶,多分派于六部、三府衙门。

譬如春闱时的探花郎沈颐安,如今已被点为礼部侍郎,因着尚公主的缘故,另加了爵位。

以他为例,李初的官职绝不会再低了。

可朝堂与内宅,实则一脉相承,极为相似,后宅院里的手段尚且浅显,朝堂之上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危险,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李满禧不免为他担心,李初不同于李川,他身后并无父亲的宠爱与母亲的经营,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李初面色淡然,浑身充斥着饱经风霜的坦然,似乎早已不知畏惧。

“圣上还未授官,不过想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他目光深邃,“无论何等官职,有了官身便不会轻易受人摆布……”

李满禧心内怅然,她自然知道弟弟如此不眠不休地读就是为了这个,可仍觉酸涩,旁人像他这样的年纪,每日只知打马游街,可他却背负了母亲姐姐的性命,负担何其之重。

姐弟二人相对无言,皆是不愿去戳彼此的心窝子。

良久沉寂之下,谢怀谦嘴里嘀嘀咕咕几声轻轻叹出一声奶嗝,冲散姐弟二人之间的愁绪,引人发笑。

眼看着时候不早,前院后宅宴席都要开始,李满禧这才接过谢怀谦,克制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涩然叮嘱道:“朝堂之上,凡事多个心眼,千万别与人争执,纯臣难当,明哲保身最要紧。”

李初点点头,细细应下了。

李满禧放下心来,背过身冲他挥了挥手,忍下鼻腔里的酸涩,叫他快走。

分离时刻最是熬人,李初心中艰涩不已,可时日还长,和姐姐重聚总得从长计议,不该计较于此时片刻的时光。

他恭恭敬敬给姐姐行了大礼,叫她保重身体,便毅然转身离开,独留李满禧一人站在凉亭中泪流满面。

后宅深冷,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聚,唯盼他前路顺遂,官运亨通。

李满禧略坐了坐整理思绪,眼瞧着到了谢怀谦喂奶的时间,乳母来将他抱走,李满禧理了理衣裙往宴客长廊上走。

路上正遇见找来的松萝,主仆两个一道往长廊上去。

微风轻浮,花香溢鼻,眼中全是夏末初秋的光景,繁茂与萧瑟并盛,交错出一种又热烈又荒芜的倒错,李满禧突然驻足,凝神看向天边。

见她半晌都没动静,松萝奇道:“侧夫人在看什么?”

李满禧定定没说话,忽而没头没尾道:“我刚才见到了初,还是谢恒带他进来的。”

松萝一时反应不及,“侧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怎么会这么巧,他恰巧将初带到了我面前?还是说……”

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可如果知道,何不直接捅破,反倒这样促成他们姐弟相聚,或者这就是他的试探?

李满禧想不明白,也不敢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