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永淳县衙,池舟下马,对来接缰绳的门吏道:“我马上归家,不用喂草料。”也就是说,不用牵去马房,只系在拴马桩上便可。

门吏俯首低声应是。

往常吏人答应都甚是干脆利落,声音洪亮,今儿怎么跟没吃饱饭似的!

池舟感到奇怪,忍不住看那吏人一眼,对方的手在抖。

“可是身体不适?”池舟问他,目光轻轻掠过县衙大门。

大门洞开,黑幽幽的,如深隧,似巨嘴。此时夕照只剩余辉,薄红一缕缕地铺在门前,宛如内伤时嘴角渗出的血丝。

“小的甚好,谢大人关心。”那门吏声音颤抖,九个字说得磕磕绊绊,夹杂着牙齿的磕磕碰碰。

池舟颔首,不再说什么,提脚进了衙门。报信的衙役在前引路,说批放在后堂。

“刑房可看过了?”池舟慢了步子,沉声道。

“大人不在,无人敢拆看。”

“去把海会喊来,我有事跟他说。”

衙役领命刚走,轰隆一声,两扇大门紧紧合上。池舟眸色微黯,右手本能地去按腰后剑柄,然他此次下乡,是以知县官身份,并未佩剑,手握了个空。

与此同时,数道铁索从四面八方袭来,以上、中、下三路,缚上池舟。

池舟奋力腾闪挪移,左避右闪,好容易跳出铁索圈,劈头又罩下个索网。他一个滑步,全力冲过网边,方稳住身,就听“嗖”的声起,脚边多了一枝羽箭。

“狂悖顽贼,再敢乱动,即刻诛杀。”

池舟立定,抬眼,见一群兵勇簇着个男人,从斜前方的厅中转出。

那男人头戴乌纱帽,身穿绯色云雁步子圆领袍,脚踩皂靴,大方脸,削刀鼻,眉毛淡灰,两片薄唇拧出个尖尖嘴。

这幅尊容,池舟在京城吏部官员画像册页中见过,正是他的顶头上司,柳州知府徐豪。

“见到知府大人,还不跪拜!”一个兵勇冲池舟喊道。

池舟不动,提声道:“敢问大人,舟乃永淳知县,如何就成了贼人?”

“你做的好事,岂会不知?”徐豪抖眉,喝声道,“快快认罪,本府或可饶你一命!”

“请大人明示。”池舟盯住徐豪的眼睛,“属下愚钝,当真不知做了何事。”

徐豪挥挥手,厅后转出三人,为首的是孙牢头。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厅下,给知府大人叩首。

“说吧,池舟都让你做了什么?”徐豪道。

“回大人的话,池知县命小的好好招呼应家二少爷,谁知那应旭娇弱受不得几鞭,人就呜呼了。”

一派胡言。

池舟望向孙牢头身后的两个狱卒,他们身侧放着抬担架,上覆白布。两只没穿鞋的脚从布下露出,脚背上数道紫红鞭痕。

“我没让任何人拷打应旭,他已招供,无需……”

孙牢头打断池舟的话:“知县大人,您可是说过,要不给应旭点颜色瞧瞧,他老子不会心疼,定舍不得拿银子来赎。小的手是重了点,但也是想让这二少爷身上好看。”

这是咬死了他!池舟心下了然,看徐豪这非拿办他不可的架势,知道多辩无益,但他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当此之际,须得脱身另做打算。

池舟环看左右,兵甲持索拿网环立四周,随时准备扑上来,院墙上两队弓弩手,齐齐瞄准了他。

有点麻烦,但若冒险,擒得敌首,也不是走不脱。

见他不语,只是打量四周,徐豪火气更大,吼道:“池舟,人证、尸身见在,你还不认罪!”

“不是我做的事,我为何要认!”池舟冷声道,目光落在徐豪颈间。

“那就不要怪本府……”

徐豪的话未有说完,就被噗通、哎呦的乱声打断。他抬头,见那两队弓弩手如硬石坠河般,接二连三地掉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