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安静了片刻,杨盛的视线微微抬了抬,当看到侯爷依旧不打算开口时,他明白了些什么,开口道:

“驻军和使馆没得谈。”

“可以,”夏则微微点头,没有去看其他人变幻的脸色,“三日之内,魏国交还定州城。”

“二十万白银是底线,总要给作战的将士们一个交代,”杨盛继续说道,“再加上鸣沙的两处矿山--反正也被辽人挖了这么多年,割让给魏国你们也没什么损失。”

夏则看向顾怀:“所以这才是你们真正的目的?”

杨盛心中一凛,他确实没想到夏则会这么轻易就看了出来。

其实驻军和使馆是为了将西夏栓死在魏国这条船上,但战争赔款之类的事情就纯是添头,侯爷一开始就说过了,魏国真正需要的,是鸣沙那一片连绵的矿山。

虽然不是银矿,却有丰富的铜矿和铁矿,哪怕被辽人压榨着党项人挖了这么些年,也依然没挖干。

所幸夏则没有一直细问下去,或者说他知道眼前杨盛和李佑桐的一唱一和,包括顾怀的沉默冷硬,都表达了会不择手段地弄到鸣沙的矿藏。

“我们能得到什么?”他直接问道。

“粮食,军械,所有一切能让西凉稳定下来,让你们和辽人厮杀的东西,”杨盛说,“边境互市,朝贡贸易,这些后面可以详谈--你要知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如果不是我们侯爷在这里,光是敲定这些,一来一回都得折腾个半年。”

西夏的一行人都沉默下来,在来之前,他们确实知道这位靖北侯是魏国的中流砥柱,也是如今西北局势真正说得上话的人,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顾怀的地位甚至比他们想得还要高,甚至可以直接敲定魏国和西夏之间的条约。

如果让他们知道送给朝廷的关于西凉局势的现在还在路上,朝廷里的皇帝和大臣们说不定都不知道短短十几天帝国西北就发生了这种惊天巨变,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表情。

但确实如杨盛所说,如今复国的西夏最缺的就是时间,如果按照正式的流程,光是去魏国京城递国,然后敲定条条款款,没个半年还真搞不定,到时候说不定辽人都打回来了,哪里能像现在这样用最短的时间敲定一切?

当然,具体的细节,还要等到魏国交还定州城后再慢慢谈,杨盛李佑桐这两个边将大老粗也不适合上谈判桌,只是如今大致的框架定了下来,魏国和西夏,才算是真正站在了一起。

哪怕是暂时站在了一起。

双方都有了让步,谈起来就简单了许多,夏则没有再开口,任由几位西夏的重臣和杨盛李佑桐在一些事情上掰扯,竭力为复国的西夏再留下两分余力,他只是看向了站在一边的莫莫,等待着什么。

果然,等到议论声越来越小,魏国的两位将领带着满意的笑容与隐有怒气的西夏一行人沉默对视时,那个一直坐在上方的靖北侯爷,站起了身子。

他一步一步走下金阶,走到了莫莫身前,低头看着她。

“跟我回家。”他说。

可以明确的一点是,如今西夏的重臣们,几乎都知道莫莫和顾怀的关系。

这也是因为夏则从未有过想要隐瞒的原因,当初西夏的公主是他养大的,也是他找回来的,他都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曾经的公主如今的女帝失忆时在那位靖北侯爷府上做过几年侍女,众人平日里自然也会议论两句。

按道理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考虑到那是皇室仅存的独苗,也是西夏复国的唯一指望,当过侍女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小污点而已,而且侍女也是要分对象的,当的是年纪轻轻便在魏国位高权重,如今就坐镇西北的靖北侯爷的侍女,总比流落民间饥不果腹好一些。

所以议论到后面,自然也就没了再提的兴趣,在今日进定州城之前,众人也不是没有想过这对曾经的主仆再见面会是怎样的场景,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两人都因为对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国别有清楚的认知,不至于把场面闹得太难看。

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位一直沉默冷硬的侯爷上来就是一句跟我回家,好像那个有些笨拙但至少在慢慢学着成为一个女帝的女子还是他家养的小侍女一样。

而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莫莫低头想了想,然后仰着脸看着顾怀:“好。”

“陛下!您这是在说什么?!”大儒气得都发抖了,白胡子颤动起来,“你跟他回去了,西夏怎么办?”

莫莫踏出的一步顿了顿,顾怀看了那个白胡子大儒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意义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该闭嘴的时候,学会闭嘴。

“他们可以找另外一个人来做皇帝,或者做女帝,这不该是你的责任,”顾怀看着莫莫说,“之所以会发生这一系列事情,只是因为他们需要你坐在这个位置,也需要我来西北,而现在一切都做完了,你也不必再继续留在这里。”

他沉默片刻,继续说道:“我回了一趟家,还没来得及收拾,这次咱们可能要搬去河北,你不用再留在京城,等到了河北,就可以准备筹办婚事,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留在很远的地方了。”

其实他原本不必说这些,因为在刚才他还很确定莫莫会跟着自己回去。

但他低头时,不止看见了她不再微黑的小脸,还看见了她迟迟没有踏出的那一步。

大概也是意识到了些什么,所以才会想要多说点来让自己安心。

可让他的眼神微微一凛的是,最终,莫莫还是没有踏出那一步,像以往一样,走到自己身边,那个可以抓住自己衣角的地方。

他沉默下来,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