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一年前顾怀来到这个时空,他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当官。

还是当学官。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祖坟起了火才对,但很不幸的是顾怀一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自己那两把刷子,在苏州的某个小小院糊弄一下孩子还行,来大魏最大的国立大学国子监教一帮监生经学?这他娘的真是见鬼了。

同时他也感叹了一番杨溥的能量之大,被贬江南远离朝堂中枢那么久看起来像是政治生涯画上了句号,结果人家想回京就回京,还一回来就是坐吏部尚这种要命位置,随手就能把他这个没考过科举还当了赘婿的无名之人安排进国子监教。

这已经不是骇人听闻了,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如果说以往还只觉得这老头满身的安排气息,是那种就喜欢让他这种只想过安生日子的苦命人四处奔波的性子,也是直到进了京城的此刻,才能明白这个看起来手脚有些不干净,嘴有点臭不招人喜欢的老头在这个帝国究竟有多大的分量。

不过这个转眼就从贬谪人士变成朝堂当红大佬的老头一直没露脸,顾怀问了才知道说是最近吏部的事情太多,便直接宿在了吏部衙门,杨岢说到这儿一拍脑袋摸出份来,还说杨溥提过了一旦他到京城就快点去国子监报到,既然是走关系就要有走关系的样

京城的空气里,顾怀深吸了几口气,一脸的生无可恋。

“国子监现有监生三千余人,都是来自大魏各地的出色士子,现有祭酒、司业、监丞、典簿各一人,经学博士二十七人不对现在应该是二十八人了,您请这边走,前方便是宿院,您的房间已经洒扫好了,不过想必是用不上的”

第二天一大早,顾怀便拿着任职一路问路到了国子监,有了杨岢的提醒,他早就做好了关系户受尽白眼的准备,谁料出示后,虽然有片刻的寂静,但也立马有个热情的老头站了出来一路领着他往国子监里走。

不得不说一路看下来,国立大学确实有国立大学的样,门楼大得让顾怀还以为自己走错到了宫门,进进出出的年轻士子大多衣着华贵,呼朋唤友聚众成群,当然也有一看就是寒微出身的,低着头只顾走路,手里还捧着,而那些有钱士子那边风里飘过来的细微声音好像是在说要去喝花酒

顾怀想了想,朝着前方带路的老头问道:“国子监不禁学生去青楼?”

“不禁的不禁的,国子监初立那会儿倒是管得宽,后来进学的纨绔多了,也就没人愿意管,到了现在一年两试考得上便出仕考不上便继续苦读,更是没必要管岂止是青楼,就算去了赌坊之类的,只要不闹到这里来,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倒是有几分后世大学的模样了,一切全靠自觉,顾怀昨夜找了些晦涩地恶补了些国子监的事情,才知道国子监是太宗皇帝时设立的,原本估计是想让有才能又没出身的士子来做学问,做得好了给一条出仕的路,结果没想到在后面的一百年里渐渐变成了士子们考不过科举又想当官的另一个选择,同时还有许多官二代跑来镀金好靠关系进入官场,也不知道太宗皇帝看到如今这一幕会是什么感想。

就这样继续往前,沿着铺了石子的小路绕过成排的宿舍,前方便出现了一个人工挖掘出来的湖,此刻时辰尚早,便有许多士子在湖边一边散步一边苦读,朗朗读声环绕湖边似乎让湖水也沾上了些气,看来国子监倒也不全是那些一大早就呼朋唤友跑去青楼喝酒的纨绔。

“那是什么?”

湖边的水雾里,一袭鹅黄色引起了顾怀的注意,他眯着眼看了半晌,才发现那居然是个女子,正拿着一枝花站在木栏旁,一瓣一瓣地将花瓣摘下来扔进水里。

“国子监还招女学生?”

他身边的老头看起来眼睛不太好,顺着顾怀指的方向又走了几步才算看清那道人影,笑着解释道:“顾博士有所不知,这位可不监生,乃是国子监祭酒温言温大人的独女,在京城颇有才名”

“那她在干什么?”顾怀有些疑惑,“一大早起来摘花玩?”

“额,听说是心思细腻,常有伤春感秋之语”

顾怀半晌无语,感情早上跑到湖边摆这么个姿势就是为了展示一下自己的艺范儿?还特意挑了个那么明显的位置保证湖边读的士子们都能一眼看到她。

他摇摇头正准备走,木桥上的女子倒是有了动静,大概是最后一片花瓣都掰完了,她把花杆扔进湖水,小心地提起鹅黄裙摆,伸出秀气的白鞋在木桥上一点一点试探着往岸边走,这一幕看得顾怀目瞪口呆,一旁的老头尴尬地解释道:“好像是眼神不太好”

离谱的事情还没完,沿着木桥小心翼翼走着的女子忽地一脚踩空,俏丽的脸上茫然的表情才维持了一刻,整个人就一头栽倒进了水里,那里离岸很近,按理说水也不深,但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眼神确实差到某种地步,女子挣扎得离岸越来越远,原本还能偶尔探出水面,后面渐渐就触不到底,翻了个白眼就沉了下去。

这一幕被周围许多士子看见,纷纷神色大变跑了过来,可既然是读人,大多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再加上这年头会游泳的实在不多,几个生急得团团转就是没人敢下去救,好不容易有个胆子大的抄起袖子就下去了,可水性估计也就一般片刻后自己也在水里挣扎起来,看得岸上的人目瞪口呆。

一时间呼救声连成一片,女子沉得只能看见水面盛开的裙摆,下去救人的士子倒是暂时生龙活虎,原本准备离开的顾怀无语望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脱下儒衫,认命般地丢给了老头,头也不回地跑向了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