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李家长房的灯火都没有熄过。

那边一片灯火通明,就算处在李府角落的小楼也能看得清楚,偶尔顾怀抬头看看,仿佛能看到那些掌柜连夜开会的紧张模样,预测着可能出现的更恶劣的情况,商量应对的办法,不断在那片大院里进进出出。

然后便继续低头写字备课,面也露过了,该说的事情他也和李明珠说过了,接下来的事情,他实在是不想管。

此刻的李家还不知道他根本不认识那位所谓的户部官员,和姓杨的老头关系也颇为奇怪,想从他这里走路子是根本行不通的--但好像李家连夜把礼都备上了就等明天去上门拜访,这实在是一件很搞笑的事情。

不过说到底李家到底想做什么跟他关系都不大,当然,就算想管,以现在的身份,说出来的话也不会有人听的。

李府上下浮动的心思,下午那会儿开会的时候多少都能看出来一些,二房三房的人想趁着这个机会插手生意,掌柜和老夫人不太愿意,但好像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这个时候他跳出来,自然而然就成了把事情拖过去的借口,毕竟他和李明珠名义上是夫妻,在李明珠生病的间隙替她看着点生意也说得过去。

好像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估计在他们看来能让一个地位低贱的赘婿短时间掌握某种权柄已经是天大的赏赐,顾怀没有余地也没有资格拒绝,等到李明珠好起来,他就可以继续去那栋小楼里呆着了。

顾怀对这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行为倒是没什么意见,就是有点腹诽李府的人压根没提钱的事情。

让人干活又不给钱实在是很缺德啊。

不过相比这件事,他对刚才李明珠的神情反而更在意。

“总觉得这件事有点问题。”他停下笔。

一旁坐在灯火下的小侍女轻轻偏头:“嗯?”

“得病而已,这个阵仗闹得有点大了,虽然可以用朝贡生意不能出差错来解释,但老夫人和几个掌柜的表情不太对劲,”顾怀摸着下巴,“所以我才去问李明珠是不是朝贡出了问题,但她又只是摇头。”

“那可能就是没有吧。”

“也是,朝贡要是出问题,估计没几个人坐得住了,”顾怀点点头,“在这个时代但凡能和政治挂钩的生意都挺要命的,要是真出了事,整个李家都得上刑场。”

小侍女怔了怔,缝衣服的手停了下来:“我们算不算李家的人?”

“应该算?”

“那如果出了事,我们也要被砍头?”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顾怀皱紧眉头,“我就瞎说一下,你别乌鸦嘴。”

小侍女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忙自己的事情,顾怀收回目光,但心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了。

不会真有问题吧

……

天明的时候,顾怀走出李府的后门,抬头看了眼晦暗不明的天色。

院那边复课已经通知了,但估计还要一两天才能恢复到以前的节奏,之前有下人来过告知了他今天的行程,跟之前和李明珠一起出行好像没什么区别,在各个铺子露露脸,装模作样盘一下账清点一下存,连谈生意都不用他出面。

这样一来倒是让他感觉轻松了许多,所以赶在去铺子前出了门,准备去一趟杨溥府上。

走出小巷,清晨的街道人并不多,勤快的商贩已经开始摆出摊位,估计要等到雾气散了才开始吆喝,柴火炊烟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有些微凉的天气让呼吸都变得畅快了一些。

顾怀就这样沿着宽阔的青石板街慢慢走着,身上的青衫偶尔被风吹动下摆,头上的玉簪温润内敛,远远看去仿佛走进了水墨画里,倒也有了几分人古韵。

说到底还是因为考虑到接下来这些时日顾怀便要出没各个铺子,穿太寒酸未免有些丢分,所以下人今天倒是送了些衣物饰品过来,要不然以顾怀的脾气实在不会这么打扮说到底还是之前穷怕了舍不得把钱花在这上面。

等到阳光破云,雾气散开,便也看到了杨府的大门,顾怀上前敲响铜环,已经见过他几次的门房倒是直接放了他进去,绕过回廊走过拱门,他便再次看到了坐在那个小院里的杨溥。

之前一个月的奔波浮现在眼前,然后牙就开始痒了起来。

“坐。”

杨溥视线都没抬,只是指了指身边的凉椅,顾怀心里腹诽这老头永远一副高深作态,一屁股狠狠坐了下去,连累得椅子都发出几声不堪重负的轻响。

“丘城那边的是前日到的,做得不错。”

顾怀咬牙冷笑:“就这?就这?知道我做得不错还不发点钱犒劳犒劳我?”

换做以前杨溥估计就懒得理他了,这次却是放下旧点了点头:“应该是有的,等会儿你可以拿着我的手去衙门领,不过你在丘城那边立的功劳还得再等等,眼下只是你随吏员清理屯田的报酬。”

顾怀怔了怔:“吞田的人都没了,哪儿还有屯田可以清理我还以为这次要被黑了来着。”

“你难道以为真的是让你们去清理屯田的?”杨溥摇摇头,“四处战乱,苏州府尹这番政令不过是想告诉那些地方上的兵头子该好好打仗了而已,若是消极怠工,除了兼并屯田还有许多由头可以找他们麻烦--你这一趟直接解了丘城之围,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为什么不能拿这份酬劳?”

顾怀有些意外:“老头你怎么突然这么明事理,搞得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杨溥瞥了这家伙一眼:“我突然想起来有人出发前好像骂过我?”

“瞧您这说的什么话,我当时不是喝多了么,您别往心里去。”

杨溥微微点头,没有去计较那天顾怀是怎么喝多的:“说说吧。”

“说什么?”

“说说你这次去丘城做的事,从上看总是太过简略。”

杨溥放下茶杯,神情变得从未有过的严肃凝重:

“天雷到底是怎么回事?”